第63页
在他们约会的中间,秦志强接到了父母分别打过来的两个电话,语气和期望是递进式的。妈妈说的“江大小姐是ddn矿业集团董事长江中秋的丫头,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要好好待人家,不能耍什么脾气。听你爸爸说,这姑娘在读高中时就有那么点意思,你好好努力,成不成的,都看你的了。”到了爸爸这里,“志强啊,你也好大不小的,也该成个家了,我和你妈年纪都大了,就指望着抱孙子了,这个江姑娘很不错,知书达理,孝敬老人(都是主观臆测),而且还是海归,你小子可是要争取得到江姑娘的青睐。上次,听你妈妈说的你喜欢上你们学校的一个菜农户口的老师?这个菜农户口的姑娘你就不要想了,这个与我们家门不当,户不对的,不是要辱没门风吗?好了,不和你聊了,你好好陪江姑娘吃饭吧。”
四肢发达的秦志强头脑并不简单,只是他的性格比较懦弱,他和他父母都深知这一点,一个在积极改善,一个在试图强化,结果在某些问题上相持不下。他父亲试图灌输他对“门当户对”理论认知上的缺失,任他父亲如何现身说法,他对这一理论依然不以为然,让他父亲认为他生而就是这一传统习俗的破坏者,他父亲遂放弃对他的继续教化,而他那时并不认识章兰芷,只是认为门当户对太过教条,完全是物质化的对待,扼杀了自由的精神和爱情本应有的浪漫。
认识章兰芷之后,秦志强对“门当户对”这一理论更加嗤之以鼻,他认为章兰芷的菜农户口丝毫没有掩盖她的光彩夺目。但章兰芷却笃信这一理论,并据这一理论得出“她配不上他”这一荒唐可笑的结论,“我配不上你,你另择高枝吧。”章兰芷头也不抬。后来,秦志强才明白,这无非是章兰芷拒绝她的众多借口之一罢了。
那天傍晚,秦志强与江若轻的晚餐吃得相当愉快,准确来说,是江若轻相当愉快。在江若轻看来,秦志强依然是白璧无瑕,完美得像块玉,他挺拔的身姿、发达的四肢、俊朗的外表、雅利安人的高鼻梁自不必提,他的木讷萧然被当作老成持重,他的才疏学浅被当作质朴清新,他的挥之不去的体育生的出身俨然成了骁勇善战的斯巴达人的化身。在秦志强看来,江若轻也还青春可人,尤其是善解人意让他印象深刻——这可是一般女孩子都稀缺的宝贵品质,他也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他,这可能也是牺牲文化课的体育生生涯留给他的唯一遗产。
江若轻纠缠着秦志强要他喝酒,他半推半就喝了几杯,但终于不能再喝了,因为他惦记着章兰芷的事情。他决定给章兰芷打个电话,在电话中,章兰芷气喘吁吁,风呼呼地吹(他猜想她此刻应当是在朔风野大的地方),她说谢谢他,不用他帮忙了。打完电话,他获得的片刻的心灵休憩,他爱的人远在天边,而爱他的人就在眼前,他无法把两人调换位置,他无法让不爱他的人爱上他,也无法让他不爱的人不怀怨念的离开,他力不从心、无可奈何,只得暂且投身于忘却的迷醉的幻境。
对章兰芷来说,自从章启发离开她之后,没有哪一天的生活是平静的。她无比地想念爸爸,无论想什么事情,什么历史事件,她都要回到章启发去世的那个时间节点来对比,什么国人bào • dòng,孔子东游,鸦片战争,文艺复兴,dú • lì宣言,她都在想爸爸那时是否还活着。每一个清晨,她在想他,想他穿过仙人掌盛开的院墙的孤独身影,在朝阳里,在微风中。每一个午后,在木芙蓉盛开的河边,她在想她,想他如何微笑着向她走来,而信风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吹落了鸢尾花最后残存的花瓣。每一个黄昏,她在想他,想他在灯下端着酒杯笑吟吟地看她,千言万语不及相视一笑。而现在,她已经好久没有在梦中遇到他了,她恨自已这么快就将他遗忘,她恨这世道沧桑,她恨这世事无常。
唐纳德出事后,章兰芷在光明中学的日子并不好过。以前一起玩的女老师都对她敬而远之,尽管她们什么也不说,但已然把她视为不祥之人,即便偶尔还在一起玩,但那种装作熟络的生分还是在躲躲闪闪的眼神里一览无遗。就这样玩着玩着,也就不玩了。其实,章兰芷在光明中学也没有什么好朋友,现在与之前也没有什么分别,她依然是一个人过活,自由自在,自娱自乐。唐纳德在光明中学也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也没有做过什么值得人们缅怀的好事,很快,他便被人们遗忘了,得知他的死讯,没有一个学生流露出哪怕一丝丝的难过与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