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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合卺同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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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丰苌从一开始就明白,退婚从戚公着手没有用,就算说动戚公,百里氏还能给他找另一个女子,真正要解决他的婚事只有一个办法:面对面地拒绝百里氏。

他只是一直在害怕,畏于反抗百里氏,怯于斩断和百里氏的最后一丝联系,哪怕是这样只有利用的、虚情假意的联系。

以前丰苌是可以忍受的,父王的漠视,母后的厌恶,兰息的欺骗,丰莒的歹意,这些属于他的感情,哪怕是坏的、痛苦的,全被他抓着不肯放手。

现在丰苌忽然觉得难以忍受了,如同大梦骤醒,他突然认清某些感情如此虚浮单薄,与他人的联系像脆弱却锋利的线,丰苌一直小心翼翼、满怀固执地抓着,满手鲜血淋漓,而今第一次意识到疼痛。

与之相比,风夕给他的东西,他始终看不透、分不清,那像是掺着□□的蜜糖,还是当着他面拌的,他不知道是毒多一些还是糖多一些,也不在乎,他只想再尝尝甜味。

但是——什么事情都得留到倚歌王后的祭奠之后。

一双手臂无声无息地落在肩上,从背后搂住丰苌,熟悉的重量压下来,这个姿势似曾相识,丰苌想撩起风夕的袖子,看看她手臂上还有没有上一次自己咬下的齿痕。

这短短走神的功夫,风夕已经把手伸进丰苌的衣襟,丰苌捉住她的手腕:“等等。”

风夕手腕一转就挣脱,趴在丰苌肩上,充耳不闻地伸长手臂去解他腰带,丰苌抬手抵住她胸口,加重语气:“今天晚上不行。”

这回风夕住手了,她直接侧过身,把丰苌压下去,翻身骑在他腰上,看也不看地弹出几枚火石,点亮灯盏,风夕的面容在骤明的光线中如同夜昙绽放,她单手撑在丰苌脑侧,低头看他:“你跟我说婚事不如意,我还以为你是暗示,叫我来安慰你。”

丰苌一阵气血上涌,风夕管这个叫安慰。

风夕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抿唇一笑,“你想要的不是这种安慰呀,”她煞有介事地说,“或者你就当,白天我安慰过你了,现在轮到你来犒劳我了。”

丰苌想起风夕说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并不是有权做决定的那个人,干脆闭上嘴,直接撑起身体,想推开风夕。

风夕抓住他的手腕,随手扯下自己袖口的丝带绑住,往他头顶一压,叹气道:“总学不乖,非要我把你绑起来,喜欢被绑着吗?”

丰苌怒了:“你想如何就如何,何曾真的问过我意思。”

风夕立即正色,认真地看着他:“那么,我待会儿要是问你什么感受,每一句话,你都要如实回答,可以吗?”

丰苌愣了一下,脸骤然涨红,风夕甚至没开始真的碰他,他就被这一句话展开的联想勾得热流涌动,丰苌恨恨地闭嘴,倒不是恨风夕这么会拿捏他,而是恨自己不争气。

笑意又在风夕脸上浮现,她把丰苌的手腕在床头栏绑好,还特地把袖口扯上去压在绑带下面,固定牢了,才提出过分的要求:“把你的婚服穿上给我看看。”

丰苌已经没有力气生气了,目光幽幽地盯着风夕,风夕毫不心虚地朝他笑笑,拨一拨头发,蹦下床去找礼服,丰苌仰头望天,他到底招惹了个什么魔头。

德叔归置好的东西,倒是方便风夕行凶。风夕轻而易举找到礼服盒子带回来,没费劲儿去给丰苌穿上,直接把大红织金的礼服展开,铺在他身上。

丰苌不知是不是已经麻木了,此刻竟想,向母后退婚的时候,应该不用把礼服一并还回去吧?

那上面的金丝玉饰硌人得很,美色当前,风夕毫不在意地压上去,早有准备地掏出一枚红玉耳坠,带着两分炫耀说:“我小时候不愿意打耳洞,爹娘特命匠人为我制出这种耳夹,后来传到民间。”

这只耳饰没有入肉的弯钩直针,而是用一对盘旋的金丝扣前后夹住耳垂,下面坠一枚红玉,在烛火下盈盈如水。

风夕把它扣在丰苌一侧耳垂,连耳垂带金丝扣一起含住,齿尖轻轻地磨,舔上记忆里咬过一口的地方,红玉坠落在唇边,一点冰凉,很快就被捂热。

耳穴通脑,风夕的呼吸在这里吞吐,让丰苌脑子搅成一团,丰苌挣扎着抓住那一缕思绪:“你现在有耳眼。”

他的舌头擦过耳垂时,碰到过小小的针孔。

风夕道:“后来打的,因为练武时耳夹容易掉,我又想戴。”

比起寻常贵女,风夕衣饰没有那么华丽繁复,但作为江湖侠客,风夕打扮远称不上干练,衣裙飘飘,经常还有云袖披帛,钗环样样不缺,武器是三丈白绫,若非她武功登峰造极,早就被这些东西拖累死了。

丰苌有点想笑,这是风夕的作风。王公贵族自有衣冠礼乐,不能约束风夕,行走江湖有其困顿,也钳制不了风夕,任世间种种规则,在风夕这里,统统抵不过一句“我不喜欢”,更抵不过一句“我喜欢”。

***

元后祭奠之日,天气极为冷肃,阴云密布,冬雷震震。

丰苌穿着素服站在祭坛,心中全是后悔。倚歌王后故去以来,雍王第一次为她大办祭奠,他身为养子,应该提前三天沐浴焚香,更不要提昨天晚上的荒唐事。

这怪不了风夕,她不知情,是丰苌囿于自尊心不肯向她陈明缘由,不想显得在向她讨饶,只能怪丰苌不能自持,他昨天根本就不应该出门。

还有一个人比丰苌更加心虚,百里王后顶着漫天雷云,连祭词都说不下去,最后竟然打翻祭酒,当众失仪。

朝野之中物议沸腾,雍王大怒,罚百里氏禁足。

百里氏为表忏悔,割血抄经,示弱之余不忘操纵内外,一边让自己弟弟去联络戚公,一边传旨催丰苌赶紧写婚书。

和百里王后的旨意一同传到丰苌府上的,还有一封信,来自丰兰息,约丰苌在兰云楼见面,说想跟他当面谈一谈,会向他好好解释所有事情。

丰兰息的表态足以让丰苌欣慰,他怀着这份喜悦进宫,打算退掉婚事之后去见丰兰息。丰苌有生以来第一次反抗百里王后,不仅拒绝和戚公之女的婚事,更是笃定地表明,不会再受百里王后操纵。

百里王后意识到这个儿子是真的要脱离自己的掌控,干脆扯下温情的伪装,发出比断绝母子之情更狠毒的威胁,要公布丰苌的痫症,让他彻底无法在雍朝立足。

丰苌本以为,百里王后只是厌恶他这个污点,万万没想到亲生母亲竟然这么恨他。

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出宫,丰苌已经耗尽力气,魂不守舍地回到府中,走到书案后坐下,一字一句地写完婚书,呆怔片刻,突然暴起,把桌上的笔墨书简全扫到地上。

丰苌嘶哑地笑了几声,眼眶通红,盈满泪水,却哭不出来,很多年前他就已经丧失纵情哭笑的能力了。

满腔爆裂的情绪在胸中翻涌,宣泄不出,逐渐空洞下去,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些情绪一起熄灭了,丰苌跌坐回椅子中,只觉得无尽地疲惫。

德叔匆匆赶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惶急地问:“公子?”

丰苌抬头看他片刻,目光空洞,把婚书扔到他脚边:“送进宫去。”

他不堪重负似的撑住桌子,闭上眼喊:“拿酒来!”

***

风夕从窗户翻进屋中,丰苌脚边已经扔了几个空酒瓶,手中还拎着一瓶,委顿在椅中,扯下发冠扔掉时几缕头发被扯出来,颓丧地散落在脸颊边,看起来前所未有地削瘦单薄。

这酒还是为风夕准备的,风夕来过几次,府中就备下她的房间和用度,她喜好的衣饰、美食和酒。风夕从丰苌手中拿走酒瓶,喝了一口,坐到他面前的桌子上,盯着他叹气:“你的病……忌大悲大怒、忌油腻辛辣,最重要的,忌酒!结果你又是暴躁易怒又爱酗酒。”风夕挑挑眉,无可奈何地举起酒瓶又喝一大口。

丰苌抬眸看过去,突然意识到,之前每次想借酒消愁都没喝成,是风夕有意在阻止他喝酒。

风夕两指夹着瓶颈让酒瓶在手中转了一圈,滴酒都没有溅出来,她洒然一笑:“我来帮你戒戒酒如何?”

她把丰苌拽过来往桌上仰面一按,抬起一条腿横压在他胸口,捏住两颊强迫他张口,把剩下小半瓶酒一股脑倒进去。

酒液措不及防灌入,丰苌呛住,偏头连连咳嗽,风夕收回腿,足跟一点,落到丰苌的椅子里,然后膝盖一顶一挑,让他滚下桌子,趴在自己腿上。

丰苌勉强止住咳嗽,撑着风夕的膝盖低喘,嗓子火辣辣地痛,下巴胸口全是酒水,几缕鬓发沾湿贴在脸颊,好不狼狈。

风夕没带手帕,干脆抽出白绫给丰苌擦拭,指腹擦过湿润的嘴唇,这个举动有些狎昵的意味,风夕朝着他俯下身,长发滑下肩膀,扫过他的后颈。

丰苌吃力地说:“我要、我要成婚了。”

风夕动作一顿,直起身,深深吸口气,慢慢吐出去,像是轻忽悠长的叹息。

她没有多意外,进屋看到平日里一板一眼的丰苌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她就有所预料了。

丰苌垂着头一动不动,按在风夕腿上的手攥成拳,握得指节发白,风夕看着他,颇为怜悯:“好啦,我知道了。”

她拉着丰苌站起来,丰苌站不住似的晃了晃,风夕就再把他按回椅子里,把白绫塞到他手中,丰苌捧着白绫呆呆地坐着,视线空茫地下垂,不去看风夕。

风夕见不得人为难,可是人力有时尽,她很小就明白自己帮不了所有人。她看得出他身不由己,苦涩难言,但他自己都已经放弃挣扎,她不至于到这个时候还多管闲事。

她这次没有和丰苌道别,悄无声息地转身走了。

***

槐树巷,天霜门的小辈们在院子里剪窗花,争论着要剪什么图样,个个都技术平平,还不肯承认,选了一堆繁复的花样,又互相推给对方。

白琅华看到风夕回来,清脆地笑着唤她:“师姐!我给你剪个囍字要不要呀?”

风夕头也不回地说:“给我剪个‘天下第一’!”

她走进屋里,那支银蝶镶紫翡的发簪放在铜镜前,风夕拿起来,凝神看了半晌,把簪子包好,放进衣箱里。

白建德路过门口,看到风夕跪坐在衣箱前,问道:“夕儿,在找什么东西吗?”

风夕回头,冲师父浅浅一笑:“不是过完年就要回去了吗,我提前把东西收一收。”

***

丰兰息为了和丰苌的见面,关闭兰云楼一日,要对丰苌说的话在心中排演了十几遍,如何解释,从哪里开始说起,是先道歉?还是先示弱?或者先倒打一耙,责怪大哥不够关心自己,等大哥忍不住驳斥,再服软撒娇。

丰苌来得越迟,丰兰息越是紧张,心态从笃定地认为只要自己坦白道歉就一定能和好,到担忧大哥是不是真的很生气,不知不觉中夜幕徐徐降临,他才意识到丰苌或许不会来了。

想到这点,纷乱的情绪反而都消失了,丰兰息平静地坐下,打发想劝他的钟离出去等,独自坐在桌边,菜凉了,就让人撤下去换一桌新的。

直到天光重明,钟离敲门进来,丰兰息搁在桌上的手一抽,才发觉身体都坐得僵硬了。

看钟离那满脸忐忑,丰兰息就知道他带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以目光示意他快说。

钟离觎着丰兰息的表情,吞吞吐吐地说:“宫中传来最新的消息,昨日,大公子……向大王递了请婚表。”

***

雍王收到请婚的奏表,召丰苌入宫相询,问他:“你是真心想娶戚公之女吗?”

丰苌木然地说:“是,儿臣与她,两情相悦。”

看着雍王夸赞百里氏用心,门户相宜,丰苌感觉像在看一场大戏,他自己也是戏幕中的一员,每个人都知道对方也是在演,仍旧一丝不苟地扮演自己的戏份。

雍王满意这门婚事,大约不是满意戚公的门第,而是近期丰兰息在朝中风头太盛,于是把丰苌抬出来压一压。

内臣一声声的恭维中,雍王宣布明年元旦正日正式下诏赐婚,另外加封丰苌为永信君,食邑三千户。

父王提前开恩,至少他不用仰仗妻族的施舍来得到君位。丰苌行礼谢恩,心知自己就到此为止了,不会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丰苌忽然想到青州公主。才貌兼备,身份尊贵,非得一州之主才能配得上她。

他这个因为联姻才被赐下的有名无实的君位,实在卑不足道。

丰苌慢慢走出宫,将虚假的父爱和冰冷的富贵荣华抛在身后。这或许是他此生最荣耀的时刻,丰苌没有丝毫喜悦。与生母决裂,与弟弟兰息反目,与露水姻缘的风夕了断,他只觉得前所未有地孤寂。

胸口的空洞似乎在无止境地塌陷下去,丰苌轻轻握紧手指,孑然dú • lì,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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