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图穷匕见
丰苌固然没打算为刺杀之事向风夕赔罪,更想不到风夕会为那晚之事向他道歉,他没法理解风夕云淡风轻的态度,无论对她几次三番的刺杀,还是那晚的事情,还是刚刚的事情,在她口中都是这么轻描淡写,仿佛任何事情于她都不足挂齿。
在这种轻松悠然的态度中,丰苌满腔愤恨都显得突兀莫名,找不到投射的目标。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丰苌被风夕摔到床上时,还以为要再次为失败的刺杀付出代价,眼下似乎能逃过一劫,他并不打算真的激怒风夕,撑着床铺,慢慢直起上半身,忌惮又刻薄地说:“岂有你这等放诞无礼的女子。”
风夕对这非议照单全收:“你现在不就见到了。”看她神情,不仅不以为忤,还洋洋自得。
风夕眉目间的神采飞扬,确实是丰苌生平仅见。行走在宫中的,无论主子奴才、前朝大臣,绝没有这样放肆洒然的神态,这样可以把整个世道掀过来的脾性要怎么养得出来?
丰苌神色复杂地盯着她:“你绝不是寻常江湖女子,你究竟有多强?”
风夕思考了一下怎么吹显得比较好听,最终遗憾地说:“江湖数一数二,字面意思上的一二,可与我齐名者仅一人,并列天下第一。”
数一数二,终究少了几分气势,首屈一指、独步天下说起来不是更加豪迈?可惜那个黑狐狸她怎么都踩不下去。风夕倒不是很在乎虚名,就是不满自己的名字总跟黑丰息连在一起,还平白被加了一个字,甚至在很多人眼里被改了姓氏。
丰苌并不了解江湖,却奇异地生不出质疑风夕的心思,但凡见过风夕因自身的强大面对任何情况都气定神闲的从容姿态,很难对她心生质疑。
丰苌沉默半晌,思绪忽地飘远了,目光恍惚:“和你齐名的人,就是兰息?”
龙不与蛇居,既然风夕在江湖数一数二,和她一同玩闹的人又该是何地位?
他亲眼见到丰兰息踢球都能闲庭信步地一跃数尺,功夫肯定不会差,但丰兰息孱弱的印象在他脑中太过根深蒂固,怎么都想不到丰兰息能那么强,并列江湖第一,哪怕那个位置上有两个人,也是天下绝巅的风景。
风夕皱一皱眉:“如果你弟弟丰兰息,确实是我认识的那个黑丰息,那就是他没错了。”
她屈起一条腿,膝盖顶起手肘,单手撑着脸:“其实你没说清楚啊,为什么为了那黑狐狸就要杀我?”
丰苌如何说得出口是因为嫉妒她与弟弟关系亲近,他往日从来不惧被人评价气量狭小、阴狠刻毒,但绝不想在风夕面前显得像个又蠢又劣的幼稚小孩儿。
见他神色阴晴不定,风夕想歪了,“你要是担心我会带坏你弟弟,大可不必,”她伸手轻佻地捏住丰苌的下巴:“你是例外情况,通常我只跟愿意跟我一起玩的男人玩。”
风夕这话说得有些绕,亲身体验过的丰苌听得明白,此道乾坤颠倒,但男女蓄养脔宠的事情丰苌在宫中都有过听闻。
丰苌没有发怒,冷冷地讥讽:“你这等寡廉鲜耻的女子,有哪个男人敢要。”
风夕不屑道:“以我的容貌武功、身份地位,想要跟我好的男人,能从这里排到城门口。”
丰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么多此道中人,但如果不知道风夕在男女之道的偏好,倾慕她的人再多上百倍丰苌都相信,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盯着风夕出神了几秒钟,丰苌深吸一口气,艰难地认识到此刻和他一起在床榻上、坐在他腿上的是一个美丽妙龄的女子。
他和风夕相处的多数场合,都很难意识到风夕的性别,或许因为对于他的病风夕是个隐患,或许因为风夕在某些瞬间让他想起母亲,或许因为风夕的实力性情已经超越了世人心中的性别成见,或许因为风夕那偏门的嗜好。就在此刻,这个事实忽然气势汹汹、不容拒绝地撞进他心里。
他们近得体温相融,呼吸能带起对方衣衫上丝带薄纱的颤动,丰苌手指痉挛一下,突然开口:“我定是要杀你的。”
风夕双手抱胸:“这么执着?”
丰苌定定看着她:“受此奇耻大辱,岂能不报?”
风夕扑哧一笑:“凭你吗?”
风夕忽地前倾,欺身上前,环抱着丰苌伸手到他身后,覆上他右手手背,丰苌谈话间已经悄悄伸手到枕头下握住匕首,倒不是想用来谋刺风夕,他已经知道近距离的白刃比拼决计比不过风夕,但总得有利刃在手,才能心里有一点安慰。
此刻被风夕逮住了,丰苌心里一咯噔,风夕含笑握着他的手,连指间握着的刀柄一起拉起来,刀刃脱出鞘,被带着横到风夕脖颈前,风夕往前膝行一步,朝着丰苌吻上去,把他压着仰面倒进床铺中。
丰苌那一瞬间寒毛直竖,还以为他或者风夕必定有一个会被割开喉咙,血溅三尺,但风夕的腕力何等之稳,匕首就这么稳稳当当横在两人颈间,雪亮锋利的两刃各自紧贴着两人皮肤,毫厘不差,丰苌想抽手,被风夕死死攥在掌中,想挣扎却又不敢发力,生怕刀刃移位。
丰苌的视线全被风夕占据,耳中只能听到自己的疯狂搏动的心跳声,颈间皮肤感到刀刃的寒气,而风夕的吐息灌进他喉咙,热得发烫,丰苌连喉结都憋着不敢动,以免把那块凸起送到刀刃上,风夕还在笑,肆无忌惮地侵犯喉舌,点墨般的眼眸中闪着危险、兴奋的光。
那天晚上丰苌整晚都被迫趴着,只能听到和感到风夕的动作,今晚第一次直面风夕嚣张的侵略性,恍惚中前所未有地清晰意识到,他真的惹上了一个招惹不起的女人。
丰苌被亲得窒息,风夕才抬起头,握着丰苌的手压到枕边,往前一送,把匕首插回枕头下的刀鞘里。
两人一番厮磨,喉间皮都没破,丰苌却活像被削掉半条命,风夕还游刃有余,掰开他已经没力气握着刀柄的手,抓着他手指坐起来,亲一下指尖:“你想杀我,尽管放马过来,不过我没那么好的脾性任你打杀,败了落到我手里,别怪我不客气。”
风夕说话全然不像威胁,仍旧语调闲适、笑意轻灵,“警告我已经说了,我的武功,你也已经知道了,所以,倘若下次再见你还敢对我挥刀弄剑的,我就当是你食髓知味,送上门来给我玩。”
窗外天色已经漆黑如墨,室中一直没点灯,眼下丰苌不太看得清风夕的表情,他一个字都没说,风夕只当他都听到了,从袖袋中取出火石,屈指一弹,点燃烛盏,光圈骤亮,丰苌下意识闭眼。
风夕跳下床,向他挥挥手:“我先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