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02
***
月如钩,雪如被。
这明明是深沉如墨的黑夜,可覆盖在地面之上的皑皑白雪,却将这黑夜照的如此明亮,好似所有的邪恶都会无处遁形,这屋子里明明没有点灯,可却依然亮得什么都能够看清楚。
楚留香半卧在榻上,而那冰雪般的美人,则皱着眉,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用一种十二分不耐烦的语气同他说话。
而她居然是在向他发出这样的邀请。
一时之间,楚留香竟有些哭笑不得。
但此时此刻,这美人离他很近、很近,近的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容貌,不断颤动的、仿佛有点湿润似得睫毛,还有她眼下那颗勾人的小痣。
她的确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一个气质矛盾极了的美人,她明明如冰山上的积雪一般的无暇,却偏偏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样的话,而她眼角的那一颗痣,更像是强行要将这美人染上一点污浊、拖入这滚滚红尘之中一样。
这美人攥着他的衣襟,自然而然的,她的手指就已落在了他的皮肤上。
她冷得简直就不像是活人。
她冰冷而柔软,指尖所到之处,似乎都已可以将人冻伤,楚留香距离她这么近,自然也能看到,她纤长的脖颈之上,皮肤几近透明,皮肤之下青紫的血管纵横,只让人觉得,稍微用上一点力,这冰雕雪砌般的美人,就会彻底香消玉殒。
美丽、冰冷、易碎、妖娆。
可楚留香盯着她,却已忍不住去想另外一件事了。
他忍不住去想,这美人如冰雪般的脸上,若是浮出一点红晕,那一定像是雪中红梅,美不胜收。
而且,她未免也太冷了,只忍不住让人去想,该如何让她变得暖和一些。但是如何去变得暖和,这就是另外一件……仿佛可以由他说了算的事情了。
楚留香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他浑身的肌肉,也仿佛在一瞬间绷紧了,强壮的手臂之上,似有青筋正在一根根克制地迸起。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美人、意料之外的邀请,还有……这美人一定不对劲,很不对劲。
——是危险的那一种不对劲。
今天那邓老二与慕容公子之争,他是看全了的,慕容公子年轻气盛,实则武功不佳,邓老二对他无甚尊重,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但莫要忘了,那位慕容公子,可是出生于慕容世家的大少爷,他的武功虽然稀松平常,但他却有一个好父亲。
他的父亲就是慕容轻侯。
天下剑客,以“血衣人”薛衣人为第一剑客,还有“君子剑”黄鲁直,第一快剑一点红、御猫展昭、神侯府冷血冷四爷等剑术高手。
但若说谁能在用剑的造诣之上,排在薛衣人之下称天下第二,却毫无疑问就是这位慕容轻侯。
这位侯爷家传的慕容剑法,据说与当年隐退天山的绝世剑客雪鹰子有什么渊源,这剑法快而猛烈,慕容公子只学了个皮毛,慕容轻侯的掌中剑,却实在是不容小觑。
邓老二想在嘴上占慕容公子的便宜,那没问题,可他却真的砍下慕容公子的一只手臂来,这却实在是奇怪。
更何况,邓老二砍下手臂之后,竟然自己也是一副惊慌失措、不
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模样,这其中若是没有蹊跷,那才怪了。
而楚留香记得,这冰雪美人,曾看了邓老二一眼。
在那一眼之后,邓老二才失控伤人的。
楚留香倒是看不出来这一眼究竟有什么蹊跷,但他的直觉却告诉他,这美人一定在其中做了什么……隐秘而危险的事情。
这是一个危险而神秘的美人。
楚留香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的呼吸忽然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匀长而稳定了。他浑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好似因为这种神秘而迷人的危险而开始兴奋起来,更不要说,这还是一个能令人失去理智、变的疯狂的绝世美人。
他勾唇一笑,忽然伸手,攥住了美人的手。
他的掌心也是滚烫的。
楚留香内力深厚,身强体健,血自然也是滚烫的。
可这美人的血却似乎是冰冷的。
她猝不及防,一只手就被这男人的手给紧紧地攥住了。
她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惊愕而不知所措的神情,下一秒,她竟是“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又下意识的咬住了下唇,脸上浮出了一抹动人的痛苦之色,好似要被楚留香的掌心烫伤一般。
楚留香这绅士却没有放手。
他虽然是个彬彬有礼的人,做什么事情也都很客气,但偶尔,也会有一些野性与残酷浮起,一个真正温文尔雅的人,是绝不会来蹚江湖这趟浑水的,能在这趟浑水中如鱼得水、快乐非凡的人,自然也都不会是什么正常人。
楚留香,更是这群不正常的人之中,最不正常的一个。
他不爱金银财宝,却总爱留下信笺,盗取他人宝物;他不爱shā • rén,却总喜欢去去最危险、最恐怖的地方,与那些最可怕的敌人面对面的决斗。并且越是在绝境之中,他就越是兴奋、愉悦,也越遵守自己的规矩。
那规矩就是……不shā • rén,永远不shā • rén。
这种规矩会令他受的掣肘更多,却也会令他正在玩的游戏更刺激一些。
这种极端危险的刺激,已足够把绝大多数的人都逼疯,可偏偏楚留香却乐在其中,简直不可自拔。
这就是因为他的骨子里,还是一个追求刺激的人,那种野性与残酷,经常性的被他温柔潇洒的外表掩饰的很好,但总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就把这些东西泄露出来。
比
如说……现在。
在面对这个危险而神秘的美人的时候。
危险的刺激,与另外一种令人着迷的欲的刺激,已彻底令楚留香兴奋了起来。
他那双总是如春风一般的眼睛里,也好似已经暗了下来。
他忽然叹道:“我总该知道你的名字。”
冰雪般的美人眯了眯眼,淡淡地开口道:“霜浓。”
她的名字叫做霜浓。
这的确也是个带着寒气的名字,因为她出生在秋日里最寒冷、落霜最多的时候。
那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四十多年前,她还是个……人。
没错,现在的霜浓并不是人,她是一只鬼。
而且,她做鬼,也做了很久很久了,久到她似乎已不太记得生前发生的事情了,能记得自己的名字,与自己的仇恨,对她来说,似乎已很好了。
她只记得自己的家在烟花三月的扬州,那实在是个好地方,她生得美丽,自小就拥有了极大的名气,然而,她生来却是个体弱多病的,因为她的生辰八字,正好对应着极阴的命格。
极阴的命格,自然容易招上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极阴的命格,也很容易……使她变成厉鬼。
正是因为这种体质,她的家才遭了灾,一群江湖人得到了一种可以炼制恶鬼的秘法,要找极阴命格的人来炼鬼,于是便四处打听谁家有自小体弱多病、生辰八字极阴之人,待到找到了这些人,他们就会看碟下菜,如果这家人不是大富大贵、有权有势,就直接shā • rén全家灭口,带走用于炼鬼的人。
霜浓就是死于那个时候。
鬼与人不同,鬼身上阴气极重,故而才会冷冰冰的,不像活人一般温暖。
可鬼生前是人,又无时无刻不在渴望着活人的温暖,人类身上的阳气对于鬼来说,就好似是一个快要冻死的人面前的火焰,令人又渴望、又害怕,又想要拥抱,又害怕烫伤。
而霜浓面前的这个男人……
今天在那间屋子里,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这个人。
那实在是一间浊臭逼人的屋子,满屋子的男人,都实在是有些浑浊不堪,唯有一缕郁金香的神秘香气,悄悄地钻进了她的鼻子。
她只肖的看一眼,就已看出,这绝对是一个阳气充足而强壮的男人了。
霜浓做鬼很多年,鬼需要阳气才能存在,若是放任不管,彻底孱弱下去,就只会落得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她还有事要做,不想灰飞烟灭,自然而然也要做一些努力。
这种努力的法子都已写在人类的话本子上了。
虽然很讨厌,但这就是事实。
只不过,她即便是一只鬼,也是一只艳鬼,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只有她想的时候,她才能做,若是男人想用这种事来桎梏她、强迫她,那她也会毫不客气,就像是今天剁掉慕容公子的手一样的对待那些男人。
三条腿的□□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却很好找,世上男人这么多,她也并不是一点儿不忌口,她的规矩大极了,眼光也高极了,上一个让她午夜之时去找的男人,还是自己刚变成鬼不久,当时撞上了江湖上一个很有名的门派,叫什么铁血大旗门的,那门派之中,有个少年叫铁中棠,那个人倒是的确是很不错……
她找的都是这种级别的男人。
而如今,她已看上了面前这个虽然正在微笑,但眼神却很危险的男人。
她看得出来,这是个很不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