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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水
光阴如水,世事无常。
如今已是天佑八年七月,六月里一场大水,大河沿岸多处决堤,受灾最重就是平江,下面五个市镇淹没了泰半,鱼米之乡化作滔滔,生灵涂炭甚多,半数喂了江中鱼米。
大批流民涌向金陵,一时间金陵城内遍地哀声,满目疮痍,如妇女丧夫,老人遗子,幼童失怙,种种惨状不足言表,便是那一家子都被洪水吞了的都有。
“哎,惨啊!”
周成,济州府周家管事,半月前随东家南下金陵,采买金箔,不料发生大水,生意耽搁了几天,随东家宿在金陵府最大的金箔锻压商宋家。
这天东家二爷命他去城内观看形势,周成转了半日,回到住处,尚未开口便摇头跌足,一旁的小厮四儿接过他斗笠褡裢,放到一旁,端上一杯茶来,“周大爷,日头毒辣,您喝碗茶水润润喉嗓。”
周成接过茶碗一饮而尽,问道,“二爷呢?”
四儿回道,“才刚米铺的一个王老板来,与二爷议了半天的事,刚送出去。我还道你能碰上呢。”
“米铺的王老板?”周成疑惑,抬袖擦去嘴边水珠,刚要再说,却听背后有人问道,“周成,你去看那市面上情景如何?”
回头一看,正是自家二爷,因天热、又是在外,周奉一身浅灰浮云茧绸骻袍,腰系黑色革带,去了软纱幞头帽子,通体素简,只在腰间系一块碧色莹然的麒麟坠子,聊表一两分富贵。
周成忙上前问安,将上午看到的情形说了,“流民今天又多了一倍,都是从平江府各镇来的,官府无奈,又不能闭了城门不接,又怕入城四处流窜哄抢骚乱,传播瘟疫,已经将城西玄胜门以外一带划作专门的聚集区域并派兵把守。”
他一边说,一边让周奉坐了上座,接过四儿手里递来的凉茶摆上,自己站在下手继续回话,“我上午略走了一遭,满地饥民,饿死、病死的不在少数,许多良民也不得不插草标自卖为奴,情状悲惨。”
周奉打开手中折扇,却并不扇摇,轻轻转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周成知道,每当自家二爷这般,必定是想着事情呢,当下默立不声,一会儿听他扇子往手心里合住,“啪”的一声,抬头迟疑问道,“二爷,刚我听四儿说,您请了米铺的王老板?可是这金陵府南城的米粮大户王胜有?”
周奉点头,周成心内更疑,“二爷找他做什么?”
周奉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找米铺的老板,自然是买粮。”
“买粮?”周成大为不解,“二爷,咱们这次南下,是接了京里的生意下来采买金箔,费了无数功夫,才与这锻箔的宋家接上了茬,人家也安排我们住了,只等交钱与货。您这两天,却又不着急了,反日日命我去观看流民,看了两天,吓,您又要买米?我们哪里来的钱去买米?”
四儿见状笑道,“瞧把周大爷急的,二爷,您莫不是想趁机囤粮,赚上一笔?”
他这样问,周成心内实也是这般猜测的,一脸的不赞同,借四儿的嘴说出来,作势呵斥道,“你懂个屁,王家就是囤米的大户,这个时节,他能便宜卖给我们?去去,一边淘气去!”
老家仆指东言西,借机规劝,周奉却好似浑然未觉,起身掸掸袍子,边向外走边道,“买米,舍粥。”
周成劝不住东家,只得听吩咐拿了一半预备买金箔的钱,从王胜有的米铺买了二十万斤大米,城西流民区里支起五口粥棚,向灾民舍粥。那宋家见要买的金箔量短了一半,又把价钱提了一成,周成夜半烛下算账,算盘珠子噼啪作响,越算越摇头,恐怕自己跑了这趟腿,半个子儿不赚,反得搭上一个月月钱。
周奉拿了账表,细细查看,看到那亏损的数字反而喜上眉梢,道了两声好,周成一见,满腹规劝的言语都化做口水,吞肚里去了,想八成这位爷是疯了。
一会儿周奉命四儿拿赏银给他,厚厚的一兜,周成接了,忍不住说道,“本来,二爷为的善事,我不敢说什么,只是这几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下去,爷难不成,就只要一个善名么?”还有半句憋肚子里没说,心话看您平日里的作为,那也不象啊!
周奉大笑,扇子柄磕到座椅扶手上,浓眉一挑,“可不是就要一个善名!”
果不其然,不出三天,济州府大商户周家客过金陵,遭遇大水,周二爷慷慨解囊,买米舍粥,善名远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