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正文完
庚辰年三月二十六,日柱钗金,吉神天恩,宜婚。
一大早被昨晚就已经候在院子里的嬷嬷们叫起来的时候,沈妙妙的眼睛还没睁开。
她昨日刚被整治了一番,在礼部的监视下,去了太庙祝告,体力着实有点没补回来。
一番沐浴后坐在镜前仍是闭着眼,银珠心疼她,想要拿几块桂花糕让她先垫垫肚子,却被老道的嬷嬷按了下来。
嬷嬷含蓄地摇了摇头,一旁的苏茗雪道:“不然就吃上一块,这才早上,时间太早了。”
沈玉婉伸手帮她将脸颊上的胭脂抹匀:“没关系的,我成婚的时候偷吃了好多东西,照样也没事。”
正在给她整理翟衣的沈玉芸犹豫道:“图个吉利,要吃就吃两块吧。”
沈妙妙摆了摆手,算了,这眼看着就是忙一天的架势,吃了东西,要是在典礼上突然内急,也是够麻烦的。她昨天已然有了经验,那太庙里的三跪九叩才叫折磨人,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众人都在房间里帮着准备,那桌子上摆放的翟衣和花冠便是最为显眼。
郑元英忙完主厅的布置,便也来到了素苑。她站在沈妙妙身后,亲自给她盘起头发。
“这一天,娘虽盼了好久……你能与杜衍成就好事,走到今日,也不容易。娘只愿你日后平安幸福即可。”
沈妙妙回身抱住她:“母亲,我以后会常回来看你们的,到时候您可不能嫌我烦呢。”
郑元英摆正她的身子,将她未固定好的头发用珠簪簪住,虎着脸道:“你既嫁人,怎么能总往娘家跑,为rén • qī后,便不能事事冲动任性了。”
哎,细数回想起来,郑元英一时间竟还是不放心,只怕是杜日后有的受了。
妆发完毕,沈玉芸便将她那翟衣礼服拿起来,银珠和碧翠小心地扯开,沈妙妙站在那青罗翟鸟服前,盯着那上面不合礼制的雉鸟纹仍是皱眉。
这礼服绣着九行雉鸟,下有白珠,垂坠金镊,甚至华美贵气。
齐天合将东西送来的时候,她皱着眉反复确认,唯恐哪里出了纰漏。
如果不是齐天合说,这是绫锦院不眠不休日夜赶工出来的,她内心着实是不想穿的,哪怕这是皇上赐下来的。
穿好了衣服,沈妙妙松了口气坐在床上,嬷嬷想要将那花钗冠给她戴上,被沈妙妙阻止了。
时间还早,她顶着那么重的妆发,又不能随意活动,怕不是得颈椎病。
瞟了一眼那花钗冠,这花钗冠上金凤花树,步摇流苏细腻精美,是文思院里的匠师们精心敕造出来的,陈匠使宝刀未老,非要亲自给她做那正中的金凤。
她心中一片温暖,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众人望着她一时都没有说话。
美目流盼,玉腮微微泛红,绝美的容貌配上精致的妆容,此刻坐在那里的新人,便是没有佩戴花冠,却也好像被珠光萦绕。
“怎么了?”回过神来,见大家都望着她,沈妙妙问道。
可是有哪里不对?
苏茗雪最先笑了:“我家妙妙,今日怕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娘子了。”
郑元英忍不住红了眼眶,沈玉芸立即在旁劝道:“大喜的日子,母亲莫哭。”
这时,元安来报,说是齐家和钟家的娘子带着一众名门贵女前来看她了。
于是郑元英带着苏茗雪几人便去前厅忙,将房间留给这些小女儿说些悄悄话。
齐慕柔等人进来见到沈妙妙,也好半天才回过神,一番真心夸赞后,有人便大着胆子讲起在外面的见闻来。
什么来的路上堵了半个时辰的车,什么就连沿街的铺子里都挤满了人,还有人说,就连不少州府里的人都赶着来观看迎亲呢。
年轻的小娘子们欢声笑语地聊着天,没多久,外面传来了喧闹声,齐慕柔有些诧异道:“这才刚过辰时,杜大人的迎亲队伍这么快就到了?”
一旁嬷嬷忙着要给沈妙妙带花冠,银珠急急忙忙冲进来:“娘……娘子,陛下来了。”
虽然想到了皇帝会出现,但沈妙妙是万万没想到他不去国公府的上座安逸地喝茶,竟然直直冲到了新娘子的婚房里。
素苑里的人,从外到里哗啦啦跪了一地,沈妙妙提着裙摆,正要屈膝,站在屋子中央的赵璋道:“新娘子今日就别跪了,朕可受不起。”
赵璋的话中带着笑意,显然是他对这沈府的大喜氛围很满意。
沈妙妙也不和他客气,当下又站直了身体。
赵璋的身后除了齐天合,还跟着沈充。
沈妙妙接收到了沈充递过来的眼神,只得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多谢陛下前来观礼。”
赵璋笑了笑,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同玉昭说两句话。”
众人只得退了出去,沈充走在最后,不由地多看了沈妙妙好几眼。
赵璋看着她娉婷而立光彩夺目的样子,又瞧了瞧她身上的翟衣,满意点头:“这衣服是我让礼部改制的。”
她虽顶着公主的头衔,但翟衣那是皇后才能穿的礼服,赐予她成婚却是有些过了。不光如此,这衣服上绣制的纹饰,也是超出了礼制范畴。
沈妙妙欲言又止。
赵璋道:“既然能更改祖制,多一件衣服又何妨。”
他看着沈妙妙,半晌颔首微笑:“当年阿姐成婚,父皇因为她执意嫁给苏岱,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皇家脸面丢了个干净,所以婚礼办得极为草率。”
他似乎陷入了回忆,望着沈妙妙的目光有一阵恍惚,随后又道:“那时,我连太子都还不是,却在她过于寒酸的婚礼上发誓,无论如何一定要坐上那个最高的位置,然后废掉这些莫名其妙的规矩。”
“如今,见你能这样风光出嫁,我甚是高兴。”
见沈妙妙抿着唇不说话,赵璋负手叹息一声:“我来问你,回京时杜衍被我关在大理寺牢中,即便你不去跪端阳门,到了日子,我自也会放他出来的。以你的聪明劲儿,这个道理不会不懂,那你为何还要在雪天里逼着我作出决断?”
他在婚礼的节骨眼上来,也不可能是兴师问罪的。
沈妙妙有些模棱两可,斟酌着回道:“回皇上,杜衍是玉昭紧要之人,他从大兴到青州,从万安到定兴,助皇上平定叛乱,最后一番辗转却入了狱,即便是为了皇上的大计,但我于心何忍,能少受上一天的苦,玉昭也是在所不惜的。”
“是了,你是这个道理,我便也是这个道理。”赵璋不知为何终于在她面前吐露了心声,“大虞发展到今日,许多旧制已经沉疴难起,便不是我,后人也终究会废除旧制,启用新政。但如果在我这里能提早的剜骨割肉、去腐生新,也会免除不少的动荡,百姓安居乐业的日子会持续更长。”
“朕不是什么圣人,明君之路亦并不好走,为此朕也确实放弃过许多重要的东西。”赵璋神色变幻,最终只淡淡道,“但能看到你与杜衍成婚,朕却是真心高兴。”
他阿姐的婚姻被政治所累,他认下的义妹也被他利用以此改变政治,但好在,他这义妹最后的结果是圆满的,总叫他安心了不少。
不管别的如何,沈妙妙能看出来,他最后一句话确实是真心话。她慢慢屈膝,缓缓朝着赵璋行了一礼:“多谢皇上。”
赵璋抬头望了望天,转回头来道:“时辰差不多了,杜衍应该也快到了。”
他叫了声齐天合,內侍总管平地闪现般出现在他身后。
“叫人替殿下整装吧,收拾收拾差不多要去前厅了。”
沈妙妙不明所以,就见赵璋转过来一笑:“朕今日来是特地行使这兄长的特权的,就由朕来背你出门。”
大虞国的婚俗,这从新嫁娘闺房到花轿的路,需得由新娘的哥哥或者舅舅背着走过,意喻着家人守护庇佑的最后一段路。
沈妙妙杏眼圆睁,终于明白沈充刚才对她猛使眼色的意思了。
“玉昭惶恐,皇上万金之躯,真龙天命,万万使不得。”
外面等候的嬷嬷婢女被齐天合一个手势呼啦啦地又招了进来,理衣角的,递花冠的,围着沈妙妙都忙活了起来。
赵璋活动了胳膊和肩膀,笃定了道:“今日我这个兄长在这儿,你别的兄长都只能让一让了,你也没得选了。”
杜衍的迎亲队伍到达将军府的时候,除了沈家人,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堵在将军府的门口,险些将新娘子家围得水泄不通。
沈家大门前,沈定立在正中,他身后沈煜、邓菡以及其他穿着红服的孩子们一字排开横在大门前,沈定笑嘻嘻地朝着身着喜庆红服的杜衍行了一礼:“杜大人,这门可不是说过就过的。”
他口称大人,竟是没有改口叫人。
今日英气逼人、精神焕发的杜衍早有所准备,他未开口,明修立即上前,将绣着囍字的锦袋恭敬地递到沈定手上:“三公子辛苦了。”
沈定接过锦袋,像个土匪一样放在手里掂了掂,坏笑着回头,嚷道:“孩子们,咱们怎么说来着?”
那群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孩子立即扯开嗓子大声齐唱起来:“神女下巫峰,仙郎归府中,苦邀蟾宫客,重重觅芳踪。今日春光好,金光照舍中,约定永相随,长守到白头。”
小孩子清脆的童音和软糯的欢笑夹杂其中,使得情意绵绵的祝歌别有一番意趣和欢乐。
沈定邀功般道:“杜大人,如何?”
杜衍面带笑意,击掌赞道:“好!”
笑得合不拢嘴的明修立即上前又递上两个锦袋,沉甸甸的袋子里面定装了不少的银子,足够给这些孩子买一年的糖吃了。
一旁的袁有真上前,扯了沈定的领子道:“差不多得了,皇上还在里面等着呢。”
于是两人朝着杜衍拱手行礼,侧身让开了路:“姐(妹)夫里面请!”
府内,沈妙妙举着喜扇,完全将脸挡住。
赵璋所过之处,仆人们跪了一地。
沈妙妙伏在赵璋背上,好一阵尴尬,这从素苑到主厅的路变得格外长。
赵璋走着走着,突然道:“你与杜衍两情相悦,历经磨砺终成眷属。成了亲后,便要风雨同舟,恩爱不疑。莫要像为兄一般……”
沈妙妙见他没有再说下去,顿了好一阵才道:“多谢兄长教诲,玉昭省得。”
沈府喜庆热闹的正厅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的沈成远和郑元英见到竟然是皇上亲自把沈妙妙背来,惊得愣在原地,一时不知是跪是站。
赵璋仔细将沈妙妙放下,这才对众人道:“今日是玉昭的大喜之日,朕只是作为兄长前来观礼,莫要多礼。”
他说莫要多礼,众人连动都不敢乱动。
好在这时新郎正行至厅前,有赞者拦在门前问道:“今日何人登门求亲迎之礼?”
杜衍朗声道:“开州天水杜氏三十二代文乾之子杜衍,前来迎娶沈氏三女沈玉昭。”
赞者颔首,侧身退开。
杜衍入了正厅,先是望着站在厅中用却扇挡住面容的那个身影,她华服花冠,亭亭而立,便只是看上一眼,就让人无端地心跳加速。
沈成远轻咳一声,杜衍回神,这才看见站在右手上位的赵璋。
他立即上前,朝着赵璋行礼。赵璋一摆手:“快开始吧,别误了吉时。”
杜衍便和沈妙妙站在一处,给坐在上位的沈成远和郑元英恭恭敬敬地行了三礼,杜衍又分别给他们二人奉了茶。
沈成远道:“世昌,我家妙妙就托付于你了,望你待她如初,莫要相负。”
郑元英含着泪,终是忍不住牵过女儿的手,攥紧了道:“你即为rén • qī,日后相夫教子,为娘不求其他,只盼你万事顺遂。”
见她也红了眼眶,郑元英立即扭头,道:“走吧,去吧。”
门外的赞者大声道:“新娘子出门啦——”
再次有了出场机会的赵璋颇有些得心应手,正要上前,却见新郎挡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