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当世无双的眷侣
攸宁笑得不轻,“吊着你呢,让你没事儿就常来住。”
“这话说的……听着还挺舒坦。”扶焰也笑了,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扶焰在静园住了半个多月,随着攸宁逐日好转,小李太医等人完全可以调理,便放心了,道辞离开。
不论江湖庙堂,地位顶尖的人都不会过得太清闲,扶焰只比别人更忙碌。来京城这一趟,算是偷来的一段悠闲岁月,不管如何惬意,也不能乐不思蜀。想清闲度日,还得熬个三五年。
他并非当面道辞,只是留了一张笺纸,寥寥数语。静园仆从发现时,他不定已身在何处。
洒脱之至。
春末,辽王次子、三子进京,入住辽王府,但在辽王及长子丧事过后,便被朝廷问责,贬为庶民。
去往金陵地宫的各路人等踏上了归程,且有重兵护送——他们要送回京城的是令人瞠目的一笔财富。
攸宁已恢复常态,每日早晚需得各服一碗汤药。小李太医等人晓得她的性子,费心思换成了易服用的药丸。
往后如何,丁忧在家的小李太医足以胜任。这样一来,也到了几位大夫道辞的时候。
攸宁念着他们自北地到京城的周折辛劳,少不得尽心做了安排,给出实惠,几位老人家离开时都是笑眯眯的。
这晚,攸宁算着时间,独自等在垂花门外。
弯月如钩,星光灿烂,和风徐徐。
萧拓大步流星地回往内宅,远远看到攸宁,心里暖融融的。
攸宁噙着笑,看着他走到面前,把手交到他掌中。
他放缓了步子。掌中的那只手柔软温暖,不再是以前的指尖发凉。
“只要我听小李太医的话,一半年就能去了病根儿。”攸宁说。
“会听话么?”他问。
“自然。”攸宁道,“今时不同往日。”
他笑着,展臂拥着她。
攸宁问他:“像扶焰那样的朋友,你是不是有很多?”
“有一些。”
“那我们以后去别处,就可以常来常往了。”
“嗯?”萧拓敛目看着她,不答反问,“真这么想?”
“期待得很。”攸宁语声低低的,柔柔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萧拓沉了会儿,吻了吻她额角,在她耳畔微声说了一句话。
徐徐晚风中,攸宁的笑靥如花绽放。
他说,攸宁,我爱你。
这一番互诉情意的言语背后,是二人对前路抉择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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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攸宁递牌子进宫,很快得了皇帝召见。
这一次,攸宁按品大妆,全然遵守君臣礼数。
皇帝仍旧是满脸病容,不过是强撑着处理朝政而已。这个位子,是容不得偷闲躲懒的。她让魏凡给攸宁上了一盏庐山云雾,道:“若不是你生病,我也早就要见你。”
“不知是为何事?”
皇帝遣了服侍在殿内的宫人,这才道:“给你个官职,你进宫来指点皇子的课业,帮我处理朝政。”
前两件事也罢了,末一件让攸宁有些意外。
皇帝牵了牵唇角,“帮我,也就是帮了萧兰业。先前有不少折子,不就是你帮他批示的?”
“看得出来?”
皇帝颔首,“萧兰业经手的不少公文,也要在我这儿过一遍。你已经很谨慎了,一直在用他惯用的措辞,可偶尔字里行间流露出的语气,就是你才会有的。偏生他全然信任你,又懒,一概照抄上去。”
攸宁微笑,“这我倒是没想到。”
“答应么?”
“答应。”攸宁爽快地应道,“我本就是来求个官职的。”
这次轮到皇帝意外了。
“皇上与我是一样的。”攸宁和声道,“你瞧着我,心里不会有舒坦的时候,可是为着皇子,仍然愿意用我。我也一样,但为着别人,为着自己,愿意为朝廷效力。”
她们这样的女子,有最意气用事的时候,眼光则一直放得最远。
皇帝想了想,苦笑,“的确如此。你仍是唐攸宁,但你也是萧夫人。”
攸宁嗯了一声。
皇帝又道:“另外,我也想让奕宁离开锦衣卫,换条路。她比不过的只有你,在锦衣卫是屈才了。”
攸宁想了想,“与我一起做女傅就是了,还可以指点皇子的骑射拳脚。”
“好。”皇帝笑了笑,“我这就拟旨,你去见见宸烨可好?”
宸烨是皇子的名字。“应当的。”攸宁起身,“我去给皇子请个安。”
皇帝笑道:“他应该已在殿外了。”
攸宁到了殿外,果然见到了皇子,当即敛衽行礼请安。
皇子眼中闪过一丝局促,但强行按捺住了,“夫人快免礼。”
攸宁起身。
“夫人是不是要回府了?”皇子问道。
攸宁道:“给殿下请个安就回。”
“那我送夫人一段。”
攸宁欠一欠身,道谢。路上,她打量着这孩子,“进宫后过得还好?”
“还好。”皇子面露遗憾,“本想着进宫前见夫人一面,当面致谢。不论如何,您是我的恩人。”
攸宁神色淡然,“不过是机缘巧合,我亦有别的企图,殿下根本不需言谢。”
皇子绽出浅笑,“可是我逐渐明白,寻常子弟该学什么,皇室子嗣又要研读哪些学问。”打一开始,攸宁要他涉猎的,无一不是皇子该精通的。
攸宁笑一笑,“对现在的师傅满意么?”
“不满意。”皇子低下头,“他们教学方式过于古板迂腐。”
他过于聪明,举一反三是常态,寻常人还真教不了他。笑意到了攸宁眼中,“没跟皇上提过?”
“没有。”
攸宁品出了不少事,更品出了这孩子的善良周到。“我知道了。”她停下脚步,神色柔和,目光认真,“皇上有意安排我指点你的课业,之前那几位师傅,我可以举荐进宫来。殿下愿意么?”
“啊?”皇子一愣,继而绽出大大的笑容,有了这年龄的孩子该有的活泼,“愿意,愿意!”
攸宁随之笑起来,“我先回府,一两日就能再见。”
“嗯!”皇子用力点头,坚持送她到了宫门口,路上说着闲话,譬如问起筱霜,又主动说起以前和几位师傅的一些趣事,神采飞扬。
皇帝听说之后,有几分怅然,倒也不往心里去,只淡笑着说了句:“那本就是个招人喜欢的人。”
血缘、母子天性是很玄妙的东西,与儿子失散这么久,却不妨碍逐日发现儿子性情中与自己的相似之处,无法不每日牵肠挂肚,不见一见,说说话,这一天就过不去。
相反,永和公主那时就不一样,她失望了,便能将永和的一切交给宫人去打理。
最早的黎盈,年少时的黎盈,她自认是无可挑剔的,走上歧路是自进宫、登基之后。
那么,她相信儿子确然是好苗子,如此就该由最出色的人来教导,潜移默化,来日他的路才会走得平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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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回府的路上,杨锦瑟赶上来,坐到了马车上,“又有什么事儿?”
“没什么。”攸宁笑出来,“有事也是好事。”之后照实说了。
杨锦瑟放松下来,喝了半盏茶,道:“有一度我以为,你就是祸国殃民的胚子,眼下,恐怕要青史留名了。”
“怎么说?”攸宁给她整了整衣领。
杨锦瑟双眼熠熠生辉,“我翻来覆去地算那笔账,算来算去的结果是,你其实压根儿没必要交出宝藏。”
攸宁也不瞒她:“以前心里有个坎儿,恨不得把那位一刀刀剁了,怎么肯让她如愿。可我到底是钟离远的妹妹、萧拓的妻子。他们数年来都是在为百姓将士筹谋忍耐,我再如何,也不能一直因私怨搁置于天下有利的事。”
杨锦瑟沉思片刻,颔首道:“明白。而且以前你也是不放心,东西交给败家子还是交给善持家的,结果是大相径庭。如今你相信,阁老能够将钱花到刀刃儿上。”
“嗯。”攸宁笑道,“越来越聪明了。”
杨锦瑟哈哈地笑,用力揉了揉她的脸,“说来说去,还是我们首辅大人的功劳,影响得你不再任性了。”
“对,的确是。”这是攸宁的心里话。
转过天来,攸宁和叶奕宁分别接到获封女傅的旨意,自此每日进宫。
攸宁的光景,一如皇帝先前所说的那样,一日其实是大部分时间留在御书房,帮皇帝批阅奏折,只腾出一个时辰指点皇子课业。
叶奕宁则是名符其实,一日总有大半日陪着皇子,切实地教他文武功课。
没两日,萧拓举荐了几个人,于是,皇子以前的几位师傅进宫来侍讲——攸宁绕了个小弯儿让皇子如愿,这样更妥当:有萧拓压着,几位师傅不会被别人忌恨排挤。
另外,皇帝对攸宁固有的印象之一就是娇气得要死,让她只管带贴身丫鬟进宫服侍。是以,皇子又能时时见到筱霜了。
进京之后到进宫之前的熟人一个个回到身边,使得皇子的心愈发安稳,逐日开朗起来。
到了这地步,面对母亲的时候,皇子不再隐瞒被攸宁寻到之后的情形。
皇帝其实已经揣摩出来了,得知他不曾受过委屈,既庆幸又欣慰,就笑道:“她是一心为你好,只是性子拧巴,不肯居功罢了。”
皇子点头,笑得微眯了眼睛。
皇帝见他开心,自己便舒心。她这边有了攸宁帮衬,事半功倍,渐渐得了清闲,却也不会用来消遣,大多回寝宫歇息。
日子总是苦乐交织,孩子带来的欢喜,并不能替代心中,悔憾从不曾消散,郁结成疾,虽是习武之人,身子骨却当真大不如前了。
入夏,重兵护送的那笔财物送进京城,充入国库,六部官员俱是笑逐颜开。国库充盈,今年明摆着不会有最耗银钱的战事,到年底便不会再焦头烂额地哭穷诉苦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所在部堂能赚仨瓜俩枣儿的。
随之相应发生的是两件事:
贫苦地区赋税减免三到五年;
这笔财物的由来,渐渐传扬出去,最终人们所好奇惊叹的不外乎两点:先帝昏庸的令人发指,首辅夫人的脑力到了恐怖的地步。
而常津津乐道的是百姓,不知何故,慢慢地都开始说,首辅夫人的聪慧才干,当世再无人能比肩。
攸宁得知时,已是盛夏,还是她偷空点拨清竹功课的时候,听这孩子挂着与有荣焉的表情说的。
也就是说,她这边的风评变了,百姓已淡忘了昔日的蛇蝎女子,只愿意记得她的过人之处。
可是,知情人都在官场,谁都不会有闲情做这种事帮她。
不,也不对,还有一个知情人,不在官场,手里却有数万人。他想毁谁帮谁,真就是朝夕之间的事。
攸宁笑着拍拍清竹的小脸儿,“你着实是个聪明的孩子,来日定也是个小才女。等到秋天,我师父师母就来了,到时候你去他们那边,安心读书好不好?”
清竹却是神色纠结,“那样的话,我岂不是就不能经常见到您了?”
攸宁失笑,“一样的,我隔三差五就要去给两位老人家请安。你读书之余,也有工夫学做点心了,到时候记得给我备着。”
“嗯。”清竹抿嘴笑了,“那我听您的。”
随后,攸宁给扶焰写了封致谢的信,着人送出去。转过天来见到皇帝,说起清竹的父亲和继母,“不如把他们放了,我想安置到地方上去。”
皇帝猜测道:“那孩子是可造之材?”
“是。”攸宁道,“那两人是清竹的污点,若是同在京城,等她大一些了,兴许有人提起,膈应她。人不在京城就又不一样。”
“知道了。”皇帝当即吩咐下去,转回头来才道,“我倒是想不出,有你撑腰的人,谁敢添堵。”
攸宁莞尔,“我手里有两男两女,适合到刑部做捕快。不如把杨锦瑟挪到刑部,到时候由她出面举荐这四个人。”
皇帝眼中焕发出光彩,“商量过了?”
“嗯。锦衣卫的名声太差,早些脱身才好。”攸宁目光灵动,“锦瑟最善追踪,断案也有两下子了,抓些难缠的匪盗逃犯不在话下,一定能做出实绩,有她开这个头,日后的女官会越来越多,能真正在朝堂占据一席之地。”
“好,好啊。”皇帝频频点头,同为女子,攸宁所说的,正是她长期以来盼望的,“别的部堂你也有人选吧?”
“还有几个,但要等到明年。”
皇帝欣然笑道:“我晓得,当务之急,是等着杨锦瑟的好彩头。”
攸宁笑眯眯颔首。
两人此时谈及的,后来都一一成真。
这年秋季,攸宁建议皇帝离宫狩猎,“皇子和一些官员随行,一来是你们母子结伴散散心,二来皇子能和官员、官家子弟多一些接触。”宸烨是储君的不二人选不假,有意无意地造势也是必须的,能有投缘的同龄小少年更好。
皇帝照办,筛选了随行的官员,留下首辅监国,便毫无负担地带着人浩浩荡荡离开了京城,一走就是小两个月,连中秋节都是在外过的。
攸宁不需再每日进宫,得空就接她回家的萧拓、萧延晖起初反倒很是不习惯,后者在家宴上说起,惹得大家一通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