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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终得实现的夙愿(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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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凝了他们一眼,点手吩咐余进:“带我去见他。”

余进称是,默默地走在前面。

皇帝没让任何随从随行。

她记得余进、余治,这两个人是他的心腹,当年还是跟在他身边的机灵的小厮,如今都已是大男人的模样。

那么,他呢?

有人说岁月是最温柔的药剂,能治愈任何伤口。

可岁月又何尝不是最歹毒的药剂,能将人变得面目全非。

应该并不算长的一段路,皇帝却走得非常辛苦。

她想下一刻就看到他,又有类似近乡情怯之感,想仓皇离开。

到底,她没有逃走,她见到了他。

碧水湖畔,男子站在临水的风亭之中,手撑着石桌,敛目看着桌上的一局残棋。

皇帝望着那一道玄色的身影,意识到了他的瘦削;她望着他透着苍白的侧颜,意识到了他病痛缠身。

皇帝要反复确认,才能相信那男子是钟离远。

故人仍在,也已不在——她想起了萧拓说过的话。

离得有些近了,余进正犹豫着要不要停下来通禀的时候,钟离远循声望过来。

那视线锋利如刀,透着暴躁。

余进立刻停下了脚步。

皇帝则没有,梦游一般地走向他,走近他。

钟离远吁出一口气,望了望天色。不是说午后来么?现在不是正午么?他反感她带来的这份儿意外。

可毕竟人已经来了,而且是谁也不能撵走的。

他敛目,又看了一眼残棋,再抬眼望向她的时候,目光变得平静,不含任何情绪。

皇帝终于走到了他面前。

钟离远拱手行礼,“问皇上安。”语声和已然转变的目光一样,没有任何情绪。

皇帝的手落到石桌上,借此支撑着自己失力的身形,随后费了好大的力气,坐到了石凳上。

钟离远则退后一步,负手而立,淡淡地瞧着她。

皇帝几次欲言又止。

那般漫长的离别之后,再相见,她对他的第一句话,竟是这样难以说出口。

想问他,你好么?他怎么可能好。

想问及别的,又未免突兀。

钟离远看到眼前这个分明已变得脆弱的女子,心里已经平静无澜。

他们早已是不相干的人了。

而在当初,在她还是黎家大小姐的时候,却又是曾期许过携手一生的人。

人世无常,莫过于此。

皇帝终于是平静下来,也找到了比较适合的言语:“我早就知道,你在这里。”

“意料之中。”钟离远说。

“我本以为,你会先现身,去见我。”皇帝轻声道,“实在没想到,到了今时今日,你似是仍旧没有这打算。”

多少人在因为他的案子殚精竭虑,忙得昏天暗地,他却仍旧能够沉静地偏居一隅。虽然,本就不需要他出面,本就不需要他再到刑部,回顾昔年的一切。

但之于他,终究该有着太多的不甘,应该想说一些话。

“我要的只是结果。”钟离远说道,“尘埃落定之前,与外人没有任何想说的话。”

外人。皇帝因着这两个字,唇角浮现出脆弱的笑容,“是,外人,你我对彼此来说,早就是外人了。”

钟离远凝着她,“翻案的事,不要再有反复,否则,你会后悔。”

皇帝细细地端详着他,像是怎样也看不够,又像是怎样也看不清,良久,缓缓颔首,“你的意思,我晓得。不会的。”

钟离远转眼望着湖面,不想再与她说什么的样子。

“不能坐下来下盘棋么?”皇帝问道。

钟离远嘴角一牵,“算了。你我的路数不同,对弈无趣。”

皇帝也让自己牵了牵嘴角,语声变得柔和:“那也坐下来,说说话,好么?”

“失礼了。”钟离远这才落座。

皇帝很直白地问他:“是不是因为亲人与攸宁的事,才对我心寒了?”

钟离远看着她,笑笑的,不接话。

这表情,是她所熟悉的——她经常在萧拓面上看到,是那种老谋深算又气定神闲的笑,这会儿却在他面上看到,心里便是一惊。

他对她,真的不负昔年——他不说话,是因为怀疑她提及亲人与攸宁的居心。

他只把她当皇帝,而非最熟悉不过的女子。

这认知几乎让她掉下泪来。

不是为自己委屈,只为了他这份变化。

皇帝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最起码,在这一刻,我只想与你说些心里话。”

“若是不能不变,倒也不需说出口。”钟离远取出酒壶,旋开盖子,喝了一口酒。

皇帝想一想,自嘲地笑了,“也对,以我的心性,颠三倒四是常事。”

钟离远弯了弯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皇帝斟酌了好一阵子,才选择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话题:“等到结案之时,你有什么打算?总要为你小堂妹把路铺平。”

钟离远神色坦然地颔首,“的确。如果无所求,我也不用回来。”

皇帝凝着他始终幽深而无波澜的眼眸,“这会儿瞧着你,总有些恍惚,明明是你,又觉得不是你。”在以前,他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钟离远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人会变。如今我只是个心寒的武官而已。该争的清白,我得争回来;表面文章,已是懒得做了。”

皇帝不知道说什么才合适,只得岔开话题,“在这里住得还习惯么?衣食起居之类,有没有人妥善打点?”不敢提他的伤病,提起又能怎样?

钟离远淡淡地道:“一切都好,多谢挂心。”

两人又沉默下去。

他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她一直看着他。

他已经在彼此之间竖起无形的屏障,或许也没有,只是他不再在意她而已。

那么,她还是给他清净比较好。不论如何,她都没资格再增加他的困扰。

“我回去了,结案前后再来。”皇帝缓缓起身。

“也好。”钟离远随之起身,送她走向外院。

到了月洞门前,皇帝让他留步,轻声叮嘱一句:“还是少喝酒的好。”

钟离远嗯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停下脚步,唤来余进替自己送客。

皇帝走出去一段,回身望去,他已不在那里。

余进仍旧是默不作声地引路。

皇帝道:“萧夫人闲时可会过来?有没有好生照顾钟离将军?”

余进没遵从礼数,目光不善地看着她,“皇上以为,怎么样的人,能妥善照顾我家先生?又要怎么做,才能算是‘好生照顾’?”

皇帝苦笑,“我不过是随口说这么一句。最起码,该有人劝着他少喝酒。怎么样的病痛中的人,都不宜饮酒。”

余进抽了抽鼻子,不再理她。

这种事掰扯起来,就要说一车话,他没那份儿闲心。

萧夫人从不会刻意约束先生,哪怕是存着绝对的善意。人家只是明白,有的人,你让他守着那些寻常的规矩,远不如让他过得自在些,心里舒坦些。

而皇帝……这位当年的黎家大小姐、皇后,再到成为帝王之后,明显是越活越没个人味儿了,又怎么可能懂得这些人情世故。

回往皇城的路上,皇帝一路都闭目养神。

有那么一刻,她眼角沁出了晶莹的泪滴。

她飞快地抬手拭去。

不论人前人后,她都不愿落泪哭泣。

哭是最没用的事。

她早就知道了。

在当初,与钟离远相见三五次之后,她便对他倾心,认定他就是自己的如意郎君,无论如何都要嫁他,与他成为世人皆艳羡的神仙眷侣。

可是局势骤变,她作为黎家嫡长女,一朝被选为入主中宫之人。

那时哭过,哭了很久,可最终却只能忍痛与他道别离,说我不能嫁你了。

他说我理解,珍重。

彼时,她在他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又有何用?结果不过如最初所言,她不能嫁,他也真的理解。

再后来……昏君对黎家起了猜忌之心,猝不及防地出手,除了她,黎家满门覆灭。

当时是他和萧拓暗中帮她运筹帷幄,才让她免于无妄之灾。

而从那时起,她有时候的行径便有些不疯魔不成活的意思了——家族的覆灭、至亲骤然消亡的殇痛,她没法子缓解,无法对任何人倾诉,只能通过双手染血的方式来宣泄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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