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侍者给每个人都上了一碗糊得看不清原状的东西,一团软滑的泡状肉躺在金黄色的高汤里。
“河豚”——时笺听说那种鱼类毒性很强,不知竟还可以吃。她也不敢问,只是小心地观察模仿旁人用餐的方式,用刀叉和勺协助舀起来一点点吃掉。
陆译年朝时笺望过来,眼神泛起沉默的自责。
局面超出他的想象。
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以为自己能够掌控。事实上他们都太年轻。
雪崩前每一片雪花的坠落都是无声而静默的。
不需要明面上审视,不需要出声羞辱,时笺也知自己不够格。
又忆起那个闷热潮湿的小城,室友和她的骑士在餐桌前居高临下的模样,男孩的玩笑连同嘈杂的电扇轴动声一同传来:“啧,掉价。”
相形见绌。
陆译年为她精心打造的玻璃花房在这一瞬间坍塌,她不是闯出小城摇身一变褪去土气的公主,廉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浓切的自卑深涌过来,墙壁上悬挂的现代艺术画,男人手里的烫金烟斗,女人脖颈围着的光洁丝巾,周围阵阵铃兰香气,满桌子昂贵佳肴,它们旋转、扭曲变形,将时笺牢牢地钉在原位。
这顿饭像是一张颤颤巍巍的表皮,为了体面仍旧贴得四角到位,但时笺知道其实它内里早已千疮百孔,每一秒钟的流逝都如此煎熬。
她的低微出身,她破碎的原生家庭,她狭隘的眼界和视野,他们全都看得一清二楚,无法遮掩。
——无从遮掩。
他们是何等精明老到的人。
奔驰SUV将时笺和陆译年送回学校。时笺强撑着精神对叔叔阿姨道谢,提唇笑着说再见,陆译年的父母坐在车内,朝她客气地点头致意,又吩咐司机到后备箱去拿送给时笺的礼物。
一条名牌裙子,一个奢侈品包包。以时笺的见地已经估量不出价值,连拒绝的话都没酝酿出口,两人已经接通车内视频,准备连线开会。
“译年你拿着,我送人去机场了。”司机将大包小包塞到了陆译年的手里,奔驰疾驰而去。
后来陆译年送时笺回寝室。两人望着彼此,基本上没有出声,一反常态的安静,到最后上楼前互相抱了一下,陆译年提着东西走了。
他为了维护她的自尊,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自然也就找不到解释和安慰的立场。
时笺有些不在状态,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缩在寝室座椅里发了好一阵的呆了。
这个时候只有找「海」。
她的海。
见识过她最狼狈时候的模样,唯一会温柔地倾听、包容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