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长
下一句:“还是我唱得有这么难听,都给你难听哭了?”
叶知春低头看着他,她坐在轮椅上,高他一个头,他像虔诚的信徒,匍匐在地。
你看他,不管什么时候都能说出这样动听的话,开着玩笑,插科打诨间便有无尽温柔。
她相信袁山河年轻时是个英俊多情的浪子,在他寥寥数语一笔带过的岁月里,多少人前赴后继,多少痴心错付。
很难去描述此刻的感受。
她既遗憾于自己不曾赶上那段意气风发的轻狂,又欣慰于能见识到他百川归海的沧桑。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卷帘门外,夜色温柔,风在一旁探头探脑。
叶知春感受着男人温热的指腹,奇怪,明明是干枯的指尖,触到她的面颊时,却又枯木逢春的力量。
它温柔地,不容置疑地擦干她的眼泪,将百川归海后的平静也传递给她。
袁山河像哄小孩似的,轻声说:“不哭,不哭了啊。”
叶知春闭了闭眼,点头,重新睁眼时,看见袁山河费力地站起身来,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越过她,从柜子上摘下一张碟片。
“看部电影?”
他笑得那样轻快,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痛苦,仿佛刚才的歌声里从未有过不甘。
《托斯卡纳艳阳下》,这是他选的片子。
他打开一旁的门,将她带进了放映室,在那逼仄的空间里,只有一张破旧的皮沙发,墙上是一整面幕布。
叶知春很久没有看见过DVD机了,小小的机器吐出驱动来,吞纳了菲薄的碟片,发出嗡嗡声响。
袁山河扶着她,两人一起用力,费了老大力气才把她弄上沙发——“轮椅坐久了不舒服。”
然后他快步走出门,在电影正式开始前,又拎着些吃的喝的回来了。
果冻,瓜子,巧克力,饼干,薯片……一些年轻人会吃的东西。
他坐下来时,沙发凹陷,双人座并不算宽敞,他的手碰到了叶知春的手。
叶知春浑身一僵,像是被火星烫到,可侧头打量,却发现袁山河似乎压根没注意到这一遭。
电影开始了。
她有多久没看过电影了?说不清。
片子很文艺,稍显平淡,后来再回忆,依稀记得是一个婚姻失败、事业遇到瓶颈的女作家踏上流浪之旅,最后治愈了心灵,收获了灵感的故事。
可当下,叶知春有些心不在焉。
她能感知到身侧的任何一点动静,甚至是轻微的呼吸,偶尔短促的一声轻笑。
很多年以后再回想起来,关于这场电影,叶知春只记得一些碎片。
比如,年轻的恋人在艳阳下练习接吻,穿黑裙子的女人在喷泉里翩然起舞,盛放的花园里人们纵情欢笑,从广场上悄然经过时无意间惊起的一群白鸽。
最后,光影消散,画面定格。
她的眼前只有袁山河。
他侧过头来,唇边挂着一抹松散的笑,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
叶知春慢慢地开口,慢慢地说:“谢谢。”
袁山河一愣,却没问她为何道谢,只是笑得更灿烂了,摆摆手说:“不客气。”
很久很久以后,在叶知春能够像正常人一样交流,只要她不说,就没人知道她曾经得过失语症的时候,被问及这场病带来的最大遗憾,她总会沉默不语,脑子里永恒复现的却是眼前这一幕。
她总会止不住地想,如果那时候她能够多说一点就好了。
袁山河真的明白她在谢什么吗?
也许他只是单纯以为,她在感谢他带来回家,观看这场电影,所以才那样漫不经心地回答说:“不客气。”
不,不止这些。
实际上比这要多得多。
叶知春在这一生里感谢的人或事并不多,她从来都相信自己是有天分的人,靠努力就能达成大部分的愿望,所以没什么可感谢的,要谢就谢自己。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她引以为傲的天分。
也许是老天爷不肯继续眷顾不知感恩的人吧,她曾经这样想,直至遇见袁山河。
她要谢谢他在这个春天走进她支离破碎的人生;谢谢他伸手拉她一把,无人知道她已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谢谢他用那些她曾经看不起的通俗歌曲给她带来些许慰藉;谢谢他的陪伴,不论是一场电影,还是那些被称为“春游”的短暂午后。
在电影落幕时,叶知春定定地看着袁山河。
他这样落拓,这样疲倦,这样一无所有,却又好像拥有全世界。
她真羡慕他。
接触到那双眼睛,就克制不住地想要靠近,想要……
叶知春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她忽然伸手,揪住男人的衣领,横冲直撞地亲了上去。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热烈,袁山河竟好似有几分预感,下意识偏了偏头。于是这一亲没亲对地方,温软的唇瓣抵在了他的左边下巴上。
胡茬刺痛了叶知春。
这一举动震慑了袁山河。
她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退回原位。
他脑子里断了根弦,好半天才转头看着她。
谁也没说话。
DVD机还在嘶嘶地叫着,拼命提醒观众观影结束,该换片了。可观众们充耳不闻,各自有各自的心事。
窗外是一个春天的夜晚,温柔得像首诗。
作者有话要说:我很少在故事里写到车祸、残疾与无法治愈的病痛,因为它们过于沉重。
而写这个故事时,我没有觉得沉重,反而抱着一种温柔的心境。
就好像前不久在书里读到一句话,大意是,人生的聚散离合其实都是注定的,是人们用喜悦和悲伤强行添加了感qíng • sè彩。
我想,一程又一程,有人陪伴,已足够幸福。
巧的是,写到这里,我的窗外也是一个春天的夜晚,也该伸伸懒腰入梦去了。
过两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