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各怀心思
连着受两次重击,封君扬再也站立不住,只得单膝跪倒在地上,抬起脸苦笑着看向辰年,问她:“出气了吗?”
他脸色本就苍白,此刻更是毫无血色,只有眉目依旧清朗如前,精致得宛若画作。
就是眼前这人,教她一心喜欢上了,教她愿意与他生死相随,心甘情愿地拿她的命去换他的命。而他却欺她瞒她,教她成了他人嘴中的狐媚子,成了世家公子的玩物……教她成为人前的笑话!
可笑她竟然还期待着与他拜堂成亲,等着他来娶自己!是他的花言巧语说得太好?还是她自己先愚蠢地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辰年心中既愤且悲,可见他这样跪倒在她面前,却有无尽的酸楚从心底溢出。她闭了闭眼,将眼中蕴的泪强行逼回,将所有的愤怒与悲伤都压入心底。再睁眼时,人已平静许多,只看着他,问道:“你是觉得我出身不好,所以配你不上,只配给你做一名姬妾,做你身边的小妾,是吗?”
封君扬苦笑着摇头,轻声问道:“辰年,我刚才说了那许多,你竟是都不明白吗?”
辰年缓缓垂了眼帘,答道:“我明白,我都明白。你要娶芸生为世子妃,留在云西王府里给你撑门面,然后我跟在你身边,做你的红颜知己,给你红袖添香。”她忽地抬了眼去看他,微红的眼眸里却是清冷一片,“封君扬,我瞧错了你,可你也瞧错了我。”
封君扬心中一窒,强撑着从地上站起身来,第一次有些无措地看着她:“辰年……”
辰年弯下腰将刚才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捡起,掏出帕子仔细地将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将匕首插入刀鞘,这才重新看向封君扬,冷然说道:“封君扬,你虽卑鄙无耻地欺瞒我,却也怨我愚蠢无知才会上当。既然是我自己看错了人,做错了事,我便自己来承担后果。你骗我一场,我捅你两刀,你我两人就此恩断义绝,两不相欠。从此以后,你做你的云西王世子,我做我的谢辰年。”
她说完便走,封君扬却慌忙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辰年……”
她不肯回头,只寒声说道:“放手。”
封君扬怎可能放手,又抓得更紧:“不放。”
辰年侧回脸看他,嘴角竟轻轻弯起一抹讥诮的微笑,问他:“你想留下我这只手臂?那好,我就留给你!”
封君扬一愣,尚未反应过来,辰年已迅疾挥起另一只手向着自己的手臂斩落,势道之猛,竟是要废掉自己这条被他抓住的手臂。封君扬瞧她这般狠绝,心中大骇,立即变抓为推将她推向相反的方向,同时抬手去拦她另一只手臂。
谁知她的手臂却忽地在半空中换了方向,油滑地避开他的手,人也随之往旁侧滑开几步,彻底地逃出了他的控制,冲上前去打开房门,迅疾地往外掠去。封君扬腿上有伤行动不便,又深知此刻若是让她跑了,他就再也找不回她,忙向着门外喝道:“拦下她!”
因事前得了封君扬的交代,院中只有乔老与顺平守候。乔老闻言虽不明白缘故,却是立即飞身拦在了辰年面前。辰年自知不是他的敌手,因此并不肯与他正面交手,只是左右突袭,可乔老武功高她太多,无论她往哪个方向冲去,总是又被他拦回。
如此几番之后,辰年便认清了形势,索性停下了身站在院中不动。乔老也便随之停了下来,袖着手垂目站在她面前丈余远处。顺平瞧见辰年身上有血,心中一惊,忙冲进房内去看封君扬,见他浑身是血的模样吓了一跳,惊呼失声:“世子爷!”
封君扬提指点了自己几处穴道止血,借着顺平的扶持站起身来,缓步走到门口去看辰年。正好辰年也回过头来看他,虽未言语,可眼中嘴角上却都是倔强与不屑。封君扬看得心中一凉,一时竟是无法与之对视,只得疲惫地闭了闭眼睛,轻声吩咐乔老道:“还请乔老送她回去,看好了她,没我的命令,不许她出那院子。”
乔老应诺,辰年没有做无谓的反抗,冰冷地看了封君扬一眼,便头也不回地随着乔老离去。
看着她的身影走远,封君扬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了,只觉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两晃,几欲栽倒。顺平忙用力撑住了他,架着他回了屋内,红着眼圈说道:“谢姑娘心也太硬了,怎能对您下这样的狠手。”
封君扬闻言却抬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目光锐利如刀,吓得顺平立刻噤了声,再不敢说辰年半个不字。不一会儿,府中随侍的郎中背着药箱急匆匆赶了过来,见到封君扬身上的伤处也是暗吃了一惊,却也不敢问,只小心地替他处理了伤口,又开了补血的方子叫人下去熬药。
封君扬却淡淡说道:“大半夜的熬什么药,明日再说吧。”
顺平向着郎中使了个眼色,那郎中便忙恭敬地退了下去。顺平伺候着封君扬换上干净衣物,服侍着他睡下了,才拿了那些沾血的衣服出去处理。一出门正好遇见郑纶过来,忙将他扯到一旁低声嘱咐道:“世子爷心情不好,你只在门外好生守着,可莫要多说话。”
郑纶有些惊愕地看着顺平手中的血衣,问道:“怎么回事?世子爷怎的受伤了?”
顺平向着辰年住的院子抬了抬下巴,“除了那位姑娘,谁还敢对世子爷下这样的狠手?你是没瞧到,世子爷的衣服都被血给泡透了,那位也真下得去手。”
郑纶闻言不由得敛紧了眉头,不悦道:“世子爷为了她大开杀戒,她却向世子爷动刀子。我看都是惯的!把她放一边晾上几天也就老实了。”
顺平瞧他这样口无遮拦,吓得忙伸手去堵他的嘴:“郑大爷啊郑大爷,你早晚吃亏在你这张嘴上。”
郑纶往旁侧闪了一步,低低地冷哼了一声,说道:“我是为芸生小姐不平,不管是论相貌、性子还是家世,芸生小姐哪里不比那野丫头强上百倍,偏世子爷被她所惑,连与芸生小姐自小的情分都不顾了。”
顺平与郑纶都是自小一起跟着封君扬的,关系自是比别人亲厚许多。瞧郑纶这般,顺平只得小声劝道:“这是世子爷的后院事,不是你我二人该管的,还是莫要插言。”
郑纶也明白这个道理,纵使心中十分瞧不上辰年,闻言只得点头。顺平虽是这样劝郑纶,自己却又不禁叹着气摇了摇头,这才抱着血衣走了。
天亮时候,封君扬在屋内唤顺平。顺平忙推门进去,见封君扬神色已经如常,只面色还十分苍白,显然是昨夜失血过多的缘故,便小心地问道:“世子爷,汤药早便熬好了,可要进一些?”
封君扬略略点头,顺平便忙出门端了药碗进来。封君扬皱眉看了那漆黑的药汤半晌,才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待放下药碗,他又愣了片刻,突然问顺平道:“她那里如何?”
顺平知他问的是辰年,不由得在心中先叹了口气,这才答他道:“夜里小的去看过两次,都没什么动静,乔老说谢姑娘自回去后就一直很平静,除轰走了身边的两个侍女之外,别的与往日并无不同。”
封君扬微微垂着眼帘,顺平看不到他眼中的神色,却听得他又淡淡问道:“昨夜里她为何会突然出来寻我?”
自辰年从邱三那里得知清风寨的事情,这几日心情一直不好,又因着面色被晒黑,就越发不愿出门。他提前告知了她晚上要设宴款待客人,若是无事发生,她不会贸然过来寻他,而又恰好这样巧地听到那番话。
顺平已查过此事,当下把侍女打翻药罐惹得辰年不悦的事情说了出来,就瞧着封君扬的嘴角阴狠地勾了起来,冷笑着说道:“好个贺泽,竟把人埋得这样深,我倒是小瞧了他。”
顺平垂手而立,不敢搭言。
封君扬低垂着眼帘,一直沉思不语,直过了许久,才忽地弯起嘴角讥诮一笑,吩咐顺平道:“昨夜里的事就这样吧,不要再查下去了。”
顺平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看着封君扬:“世子爷?”
封君扬却轻笑道:“我们若是继续查下去才是上了别人的当呢。不查了,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把辰年身边的两个侍女换掉,其余的都先放着不动。”
顺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又听封君扬轻声说道:“你去城守府把芸生接回来,就说我受伤了。若是贺泽问,也这般告诉他。”
顺平不解,却也只得赶紧去了。
青州城守府里,芸生听到顺平的禀报大惊失色:“那刺客竟然敢去而复返,还把表哥给伤了?”
顺平按照封君扬的交代,闻言只是点头:“世子爷心情不好,旁人的话都听不进去,还请表小姐回去劝一劝他。”
旁边贺泽听了却是轻轻地嗤笑了一声,与顺平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几句话要和芸生说,一会儿我亲自送她回去,也顺便去探望一下你家主子。”
顺平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恭敬地退了出去。
芸生低下头安静地坐了片刻,才回头看向贺泽,眼中难掩悲伤,问他道:“十二哥,为什么会这样?表哥以前不是这个样子,怎的突然就成了这样?他真的就那样喜欢谢姑娘?”
贺泽走近她,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顶,柔声说道:“他只是一时被女色迷了心窍,所以咱们得拍醒他。这不,他叫顺平过来接你了。待回去了,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以前一样。”
芸生自小被人千娇万宠着长大,虽未养成刁蛮之气,却也是个极骄傲的性子,闻言脸上便有了一丝倔强,说道:“十二哥,既然表哥不喜欢我,那我不嫁他便是了,我不想和人去斗心机,就和我爹后院里的那些女人一样。”
瞧她仍是一副孩子气模样,贺泽忍不住先笑了,好言劝道:“傻丫头,他也喜欢你,只是现在还不自知罢了。你早晚要嫁人,与其嫁给旁人,还不如嫁给他,起码还知根知底。再说了,有十二哥在这里,无须你去和人斗心机,十二哥自然会把所有的障碍都给你扫除了。”
芸生张了口还欲再说,贺泽却先截住了她的话,正色说道:“芸生,若是可以,十二哥想让你一辈子都纯真烂漫,让你永远不知道这些阴谋算计。可是不行,封君扬对那谢辰年是动了真心的,你既然避免不了嫁他,那就绝不能容这个女人留在他身边,否则,定然后患无穷。封君扬此人善谋,而善谋者必多疑,我昨夜里那一场算计,他定会想得极远。”
他说到这里不觉翘了嘴角,露出些许得意之色:“他封家内斗得久了,他就会以己度人,甚至会想咱们贺家也和他们家一般全无亲情,猜我是故意破坏你与他的婚事。他那人的脾气,我是自小就摸透了的,只要是认定了这点,反而更要下定了决心娶你。”
芸生乖巧地点了点头,却又不禁红了眼圈:“这样算计着嫁给表哥,他早晚有一天会明白过来,到时候只会更不喜我。”
贺泽笑道:“又说傻话!他娶了你就会对你好,便是现在比不上对谢辰年的喜欢,可日子久了,夫妻之间的情分是他人比不了的。你安心回去,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依旧做昨夜之前的那个芸生。”
芸生心中乱乱的,想表哥既然喜欢那位谢姑娘,她就帮他把人留下,然后好好地待那谢姑娘,教他看看她是不是那不肯容人的。可转念一想,若是留下了那女子,她一个贺家的嫡生大小姐竟然和那个女山匪争宠,那她还有什么脸面?
贺泽素知自己这个妹子的性子,瞧她这般,怕她又要心软,胡乱地发些善心,只得又嘱咐她:“芸生,你听十二哥的话,此事万万心软不得。若只是个一般的姬妾,十二哥绝不会像个无知妇人一般与她斤斤计较。封君扬曾与她同生死共患难,这情分非比寻常。十二哥是男子,知道这男子的心一旦偏了,你纵使再温柔贤惠,也掰不回来半分。你既要嫁他为妻,就绝不能留这后患。”
芸生半晌无语,最后默默点头。
贺泽又嘱咐了她几句,才送了她去封君扬府上。
见到封君扬时,他果然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贺泽上前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取笑道:“嘿,我还以为是顺平那小子夸大,不想你竟真的受了伤。这到底是哪里来的刺客这样厉害?郑纶与乔老竟都没拦下?”
封君扬撩起眼皮看了看他,慢慢问道:“贺十二,你还有完没完?”
贺泽笑了,一撩衣袍在床边的圆凳上坐下了,应道:“有完,有完。”
芸生却就坐在了封君扬的床边,红着眼圈问他:“表哥,你的伤口还痛吗?”
封君扬向着她温和地笑了笑:“没事了,你莫要哭泣。”
他这样一说,芸生却忍不住落了泪,低下头用帕子抹了抹泪,好一会儿才忽地轻声说道:“表哥,等你伤好了,咱们早些去盛都见大姐姐吧,我不喜欢这青州。”
封君扬静静地看了她两眼,点头应道:“好。”
芸生这才又露出了笑容,不禁抓了封君扬的手臂,语调快活地说道:“表哥,我好多年都没有见过大姐姐了,自从她嫁去了盛都,我就再没见过她。小的时候,大姐姐对我最好,每次你和十二哥欺负了我,都是她替我出气的。”她说着又转头去瞧了贺泽一眼,“十二哥,你还记得吗?那一次你们两个害我落水,大姐姐还打过你和表哥板子呢!”
贺泽听了忙摆手笑道:“快别提了,小爷我第一次被人打板子,竟然还是被人扒了裤子打板子,那次丢人大发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许是想到了年幼时候的趣事,封君扬嘴角上不觉也有了暖意。几人坐着笑谈了一会儿,直到顺平端了药进来才停下了。芸生从顺平那里接过药碗来,亲自喂着封君扬吃了,才与贺泽一同出去了。
顺平替封君扬送了他两人出门,回来后就见封君扬仍静静地倚靠在床头,听见他的动静抬眼看过来,轻声问道:“她那里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