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爱已成殇
陆穹衣拉着她的手,将她扯到怀中,轻轻抱住,想要给她点温暖。
“表哥,你不用……”她正欲推开他,忽然闻到一股极淡的异香,是她在配制毒药时调制的异香,独一无二。这种毒药她只用过一次,就是在画舫上施在杀手的身上。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僵直地由着陆穹衣将她带回濯光山,僵直地看着陆穹衣将一碗安胎药端到她面前,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神态:“小尘,先把药喝了,保住孩子要紧。”
孩子……
世界一片寂静,静得她能听见身体里两个不同节奏的心跳声。
“如果他在天有灵,一定不会愿意见你如此……”陆穹衣又道。
见她还是不开口,陆穹衣又靠近她,让她靠在他肩膀上,一勺一勺地将药喂进她的嘴里。苦涩的药咽了下去,苦涩让她如梦初醒一般,骤然醒悟。
眼泪像是囚禁了许久的瀑布,决堤而下,再难控制。她一遍遍地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自然给不了她真正的答案:“小尘,我想你活下去,不为自己,也要为了他的孩子……小尘,你怀着他的骨肉,你再怎么伤心,也该熬下去……”
她麻木地触摸着自己的小腹,仿佛能听见孩子的心跳声,仿佛听见宇文楚天在对她说话,明知道这些是幻觉,但她还是用心去听,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就怕听漏了一个字。
“小尘,我不会丢下你,你好好保重,为了我,为了孩子!”
是的,他不会丢下她,他不会这么轻易就死了,那个和他穿着一样衣服的尸体,一定不是他。
他说过,他会为她活着。死亡太容易,他不会选择那么容易的事情,却把活着的艰难留给她。
可不论再艰难,她都要活着,因为活着,她才能为他生下最后的血脉,因为活着,她才能弄明白为什么陆穹衣要杀他,她也才能为他报仇。
当晚,苍云隐月,暗星敛芒,濯光山的夜晚如泼墨山水画一般宁谧悠远。
陆穹衣飞身上了濯光山的绝壁,举目四望,一片空寂的山峰,无处可以藏人。他从腰间取下从未离身的玉箫,修长的指尖摸索了一阵箫身腾云的纹理,才缓缓放在唇边。
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芬芳,箫声悠扬、空旷而悲怆,混杂在潮湿的空气中,更多了些凄冷,就像他幼年记忆中的世界。
在所有人眼中,他出身名门世家,光环萦绕,却没有人知道“亲情”这个词对他来说有多么奢侈。他年少的记忆中,父亲仅是偶尔出现的背影,母亲是祠堂里的牌位,而他的祖父陆无然只将他安置于别院中不闻不问。
他最快乐的一次,就是在他十岁生日时,父亲破天荒来看他,还送给他一支平常得随处可买到的玉箫。分明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礼物,他却视为珍宝,为了可以用它吹出最动听的箫声,每次练功后筋疲力尽的傍晚,都是在这粗哑的箫声中度过的。
他一心盼着有一天可以为父亲吹出他最爱的曲子。
然而,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曲终结,他回头看看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的文律,文律本是他父亲陆林峰的贴身随从,父亲死后,便跟随了他。
“跟上孟漫了吗?”他问。
文律低声回道:“我跟到北山的石壁边,她突然消失了。”
“北山石壁,我记得那是濯光山的禁地。”
“是,所以我猜测濯光禁地中有直接通往山下的密道,夜枭的人才可以在濯光山如履平地,来无影,去无踪。”
陆穹衣点点头,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孟漫可以随意出入濯光山,夜枭的人也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暗杀濯光山掌门,原来他们已经找到密径上濯光山。
不过,濯光派禁地如果可以直通山下,他们为什么不多派些人把守?是魏苍然疏忽大意了,还是连他们也不知道这条密道?
“算了,不必追查了。我对这条密道没有兴趣。”紫清真人已死,他与濯光派的仇恨也算了结,他不想再多惹是非,“明日我们便回无然山庄。”
文律应了一声,郑重地将手中的紫清剑交到陆穹衣手中:“少爷,紫清葬礼上的女子我已经安排妥当,这把紫清剑该如何处置?”
陆穹衣随手将剑丢下濯光山,唇角噙着一丝冷酷的笑。世人只当紫清真人一世无欲无求,没人知道紫清真人与林无烟有私情,还一起杀害了他的父亲陆林峰。如今紫清真人一世英名尽毁,虽死不能瞑目,他的血海深仇总算是报了。
文律深深看了一眼陆穹衣,犹豫一下,道:“少爷,主人的大仇已报,我们是不是可以收手了?夜枭的人手段毒辣,您还是不要沾惹太深,否则,我担心……”
“我自有主张!”陆穹衣打断他,明显不愿意听他多话,文律便再不敢多说什么。
“继续追查孟漫,务必要确定宇文楚天的下落!”陆穹衣又道。
“是。”
文律退离,他望了望明月,目光轻眯,杀意毕现。他原本并不想杀宇文楚天,他只想借机杀了紫清真人,再把一切嫁祸给宇文楚天,却不想宇文楚天竟然罔顾伦常,对落尘做出那样的苟且之事!
落尘是他心中唯一的温暖,是他最期待的一片温柔,他小心翼翼地守护,不敢丝毫强求,只盼着有一日她懂了他的心,愿意与他岁月静好,长相厮守。可她竟然被宇文楚天毁了清白,还执迷不悟……
不送他去十八层地狱,如何能泄这心头之恨!
宇文楚天睁开眼,眼前是金丝的帘幕浮动,暗香缭绕,靡音缪缪。毫无意外,孟漫坐在他的床边,穿着一件半透的粉红薄纱裙,发丝轻挽,打扮得分外诱人。
面对旖旎的景致,他除了感到心口和下腹有些疼,身上虚弱无力,再无其他感觉。
“这么快醒了?我以为你还要再睡上几天呢。”孟漫听似嘲讽的语气中难掩喜悦。
“我睡了几天了?”
“不多,才三天。”她虽然冷笑着,眼睛却还未退下红肿,施了厚厚的脂粉也遮盖不住。
“哦!”他蹙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缠得密密实实的白布,肩膀、胸口、手臂,还有小腹,简直像个布偶人。他这样还没死,还真是奇迹。
孟漫没看他身上,只盯着他的脸,冷冷撇嘴:“不用看了,你全身都是伤,我光给你包扎就包了大半天。我就纳闷了,你内脏受损,身上都被剑刺成筛子了,怎么还能从鬼门关回来?”
“因为我不想死,我知道你会来救我。”他记得落尘拼了命将他推入水中,他的身体无力地下沉,他很累,没有一点挣扎的力气,可他不能放弃,他答应过落尘,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在世上,所以他拼尽全力挣扎。
孟漫收起了冷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在濯光山附近,你怎么知道我收到你发出的讯号一定会去救你?你就不怕我和杀你的人是一伙的,正在等着给你收尸吗?”
他笑了,这是第一次,他面对她的笑容没有嘲讽,没有阴寒,是她最喜欢的暖如春风的笑容:“因为我相信,你舍不得我死!如果你爱我,你一定舍不得我死,如果你恨我,你一定舍不得我让别人杀死!”
被他直截了当地说中了心事,孟漫心里翻江倒海,脸上倒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你还挺了解我的,我的确不舍得你被别人杀了!”
“那你为什么要帮陆穹衣害我?”
“我才没……咦,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陆穹衣?”
“能把陆家剑法用到人剑合一的人,这江湖中恐怕没几个。更何况,他在画舫上用的杀招不留半分余地,明显是决心取我性命。面对自己决意要杀的人,他用的必定是自己最熟悉的武功……还有,对小尘不熟悉的男人,不可能会警觉到小尘身上的暗器,他能先知先觉,而且熟悉暗器的机关,除了陆穹衣不会有第二人。”
孟漫由衷地赞叹:“你都要被他刺成筛子了,还能想到这么多没用的事。”
“我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宇文楚天道,“可我还是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以陆穹衣对我的了解,他绝对不会知道我这么多的弱点,更不会知道我要上濯光山找紫清真人解蛊,这些应该都是你告诉他的吧?你为什么要跟他合作?”
“因为陆穹衣和夜枭做了笔交易,他愿意拿陆家名下所有的酒楼换取紫清真人的命。这可是笔大买卖,胜过我们干半年的。哥哥自然要接下这笔大买卖。起初我想让你动手,可是你不肯接,没有办法,我只能让陆穹衣自己动手了。但我真没想到他会对你痛下杀手,你是他的血亲手足,他居然能对你下此狠手,我真是低估他了!”
“只是交易这么简单?”
“嗯,我们帮他shā • rén,他付钱,就这么简单!”宇文楚天当然看出孟漫的心思,如果只是shā • rén付钱的交易,他们根本不需要弄得那么复杂,她一定还希望把他牵扯其中,让全江湖的人都以为他是凶手,这样他走到哪里都会被打上夜枭的标签,不可能和各大门派合作。
不能用噬心蛊控制他,他们兄妹就想用这种方法让他无法脱离夜枭。
他又问:“陆穹衣为什么要杀紫清真人?濯光派是江湖的泰山北斗,陆穹衣敢杀他,就不怕事情败露?”
在他的印象中,陆穹衣做事必有目的,他敢于如此冒险,一定有让他冒险的理由。
孟漫一扭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宇文楚天扬扬眉,眼中闪动出一种勾魂摄魄的诱惑:“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也告诉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她直接拒绝。
“那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不论你对我有多好,为我做了多少事,我始终对你不假辞色?”
“为什么?”
他微笑,无言地看着她。
她真的很想知道。当然,她也从来没打算为陆穹衣保守什么秘密,反正陆穹衣又没给她保密费。
“因为他的父亲,也就是你的舅舅陆林峰,就是死在紫清剑下。”
宇文楚天面露惊讶之色:“濯光山素来与无然山庄交好,为什么紫清真人要杀陆林峰?”
孟漫犹豫了一下,道:“好吧,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全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