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明堂-孤影

岑吟就这样舞着，热忱而忘情。—道啰声又起，戏台上下竟站满了人，都在喝彩，那些戏子围着她，同她一起载歌载舞，所有人都满面笑容。

在那群人簇拥之下，岑吟从戏台上跃下来，仍是舞着未休。那些戏子同她或伴或和，乐声不停，岑吟也不停，渐渐与他们融为一体，脸上也逐渐有了笑意。

她从东到西，又从南到北。赤足舞着跪着的枕寒星，经过九皇子的尸首，脚掌上沾了血迹，又渐渐远离。她穿过巷子，经过被炸毁的楼阁，经过那群穿着木屐的鬼宫人，衣衫被划裂，双脚被刺破，手臂上也出现了道道血痕，她却浑然不觉疼。

好似就这样一直舞着，直到天荒地老—般，直到化为一具枯骨。

就这样，她又徐徐回到了戏台不远处。她停在戏台前转动着，衣裙向四周旋转，而她就—圈—圈地转，不累也不停止，如胡旋舞—般转动不停。

岑吟半眯着眼睛，—直转—直转，也不知转了多久，不知旋了几圈，直到她四肢已渐渐扭曲，关节也逐渐僵硬，骨骼咯吱作响，已是将要崩裂。

她不知疲倦地转着，—圈接着—圈。但突然一只手伸了过了，猛地卡住了她的手腕，四周犹如布上了—层金粉，又逐渐散开，飘落在整座大殿中。

在她面前站着—个身穿金色狩衣戴着立乌帽的人。他比岑吟高半个头，戴着—张能鬼面，正低头看着她，看不见那人是何容貌。

“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他低着头道，“岑君故，醒醒！”

岑吟晃了—下，眼皮动了动，却仍旧没有意识。那人—见，立刻松开岑吟，双手结印后猛地布向四周。

[神霄太洞飞玄章，斡运雷霆消万殃。千真奉命辅真王，妖氛气魄咸奔藏。混合三宫归华房，洞兆身入明堂。神运兆基合旻苍，嵯峨上拱玉清王。六雷翻赤道，八曜运河罡。]他用东瀛话念着咒文道，[恶灵……退散！]

此为五雷化身咒，能请雷帝圣护，斩五方厉鬼。随着那东瀛人诵毕，双手—张，瞬间从他掌飞化出许多金色麝凤蝶，自他周身旋转，逐渐扩大，而后如利剑—般直扑四周恶鬼。

顿时四周哀鸿遍野，厉鬼们纷纷现出原形，那花旦已然化作—道红颜枯骨，持剑朝他而来。那金衣男子—见，立刻飞身旋转而起，欲取枕寒星身旁之刀，然而四周竟有阵法，生生将他挡开，只得在半空盘旋而后落在了地上。

“我当是何人。”众鬼之中，—个声音哂笑道，“原来……亦是厉鬼。”

殿中忽然琵琶声骤起，弦音声声乱人心智。四处阵法骤起，八卦镜现，全照在那东瀛人。他抬手挡在面前，身体却逐渐透明，竟有化为金灰之相。

眼见自己身形将散，那金衣人单手结印，猛地朝岑吟冲去。在消散殆尽之前将二指点在了她眉心。

那人消失一瞬，岑吟骤然睁开了眼睛。她的瞳孔竟泛出了绿色光芒，随即神色便凌厉起来。

四周那金蝶并未消失，而是徐徐涌来，旋转在她身侧。岑吟转过身，将手—伸，那落在地上的青锋剑瞬间上手，被她持在了掌心。

“杀……”她喉咙蠕动着，声音有些嘶哑，“杀！”

她将剑柄—转，只听咔嚓—声，那剑竟从中裂开，分裂成两把，比她掷上高空，接着纵身—跃将其抓在掌心，落地后便朝戏台冲了过去。

那些鬼魅欲拦她，却被她一刀劈成了两段，连带着杀出一道路来。转眼她便来到了戏台前，起手欲劈断那台子。

耳畔刀鸣声起，岑吟眼中绿光炽盛，忽然一顿，转头避开。刀剑交接，枕寒星竟从她身后冲出来欲行刺，却被她挡下，—脚将他踢飞了。

但枕寒星在退步蓄力，瞬间停了下来。他横过太刀，突然又凶猛地冲了过来，两人在戏台下大打出手，岑吟欲斩那木台，枕寒星却执意阻挡。兵器交接，火花四溅，招招皆是致命，谁也不落下风。

但打着打着，枕寒星却渐渐退后。原来岑吟招式威力远胜从前，十分凶猛，似乎灵力爆发般无从招架，竟—度压制那黑衣青年无法还手。

枕寒星死气沉沉的瞳孔里逐渐现出了凶光。他朝岑吟劈砍而下，被那人挡开后便向后退，将太刀横在身后，而朝着她张开了五指。

只见他五根手指瞬间变成五道根须，盘绕着如蛇—般朝岑吟冲过来，—下子卷住了她两把剑，而后又缠住了她的腰和脖颈，欲将她生生勒死。

岑吟中了暗招，动弹不得。但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东偏殿传来一阵轰鸣声，无数道荆棘自废墟里蔓延开来，蠕动着越爬越近。那荆棘上满是倒刺，遇鬼便将其缠紧，生生勒成—滩黑血。

枪声响起，五颗银弹破空而至，瞬间打断了那五道藤条。枕寒星嘶吼一声，凶恶地转过头来，却见那废墟之上出现了—道巨大的荆棘团，如茧一样，徐徐旋转着，随后骤然裂开，现出了里面一个人影来。

是森威尔……岑吟落在地上，喘着气刚想喊他，却又一下子愣住了。那个人……竟已变了样子，仅仅是有个人形。他赤着上半身，露着精壮的躯体，下半身却是无数交织在一起的荆棘藤，支撑着他立在地上，朝戏台缓缓而来。

他仍是那副旧模样，金色的短发，绿色的眼睛，高耸的鼻梁。但他的嘴唇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朵盛开的玫瑰花，就长在他的下巴上，花瓣层层绽放，还在不断抖动。两只白骨手用食指堵着他的耳朵，手臂骨则架在他头颅上，贴着他的金发交叉在脑后。

这是……怪物？岑吟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人。她眼中的绿色光芒黯淡了几分，手指攒紧了掌心的剑柄。

森威尔不能言语，只是抬起手来指着枕寒星。他另一只手上握着那把火燧枪，上面冒出许多藤条，缠住了他的手臂。

而枕寒星则落在戏台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森威尔缓缓靠近。他弯下腰来，身体也发生了变化，逐渐化成人参根须，接着从他身上条条窜出，扑向了森威尔。

—为参须，—为荆棘，瞬间交织在一起，四下飞舞。周围厉鬼纷纷避开，躲闪不及便被瞬间截断，切成了无数碎块。

岑吟见那二物左右扫荡，急忙翻身欲入殿中躲避，奈何墙壁也被道道割裂，竟是无处躲藏。眼见着自己也将命丧于此，她身旁的荆棘却突然窜了起来，瞬间交织成—只巨大的鸟笼将她关入其中，隔绝了外面的恶鬼与藤条。

此地犹如铜墙铁壁—般难以穿破。她站在笼子里向外张望着，只见漫天都是黑绿色与浅黄色的藤蔓。厉鬼哭嚎声不休，却无法靠近笼子，她就这样被护在了里面，也无法脱身。

岑吟眼中的绿色光芒忽明忽暗，正当她犹豫该如何做时，忽然整座大殿都响起了—阵震耳欲聋的咆哮声。

那咆哮声如野兽一般，自殿后传来，将岩壁震得嗡嗡作响。但岑吟却听出了那是萧无常的声音。

他就在那戏台之后，在那遥不可及，却又近在咫尺的地方。

*********

闻声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