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番外三之一 十里红妆(尤三娘X尉迟善光)
一步一步,生死永隔。
元思蓁垂下双眸,一动不动地感受着四周气息,直到那句“礼成”传来,她才如临大敌般睁开了眼睛......
“咯吱——”
屋檐下传来房门开合的声音,没一会儿,就见尉迟善光离开卧房,去往正厅宴席。
府中酒香四溢,礼乐不衰,喧嚣之中透着浓浓喜意,丝毫未有阴邪死气......
“咚咚咚。”
紧闭的婚房外传来一阵突兀的敲门声,独自一人在房中的新娘子不但不害怕,反而像是等了许久一样,语气轻快地说:“恭候多时了。”
元思蓁脸色不善地推门而入,反手将门紧紧合上,看着一身喜服,面色红润的尤三娘,冷声道:“你骗我。”
尤三娘眼中没有丝毫不虞或惊愕,而是一如既往柔情似水,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并不答话。
“让前世的心上人十里红妆娶你过门,根本就不是你的执念所在!”元思蓁将手中的莲花灯摆在桌上,火焰烧得噼啪作响,昭示着威胁之意。
她现在才觉得自己太过天真,竟真的信了一个前朝翻云覆雨的女皇帝,临了最后的执念竟然是重拾少时错过的情爱,简直是荒唐。
其实她之前就有所怀疑,可苦于当时没有办法对付这不化骨,又确实见她对尉迟善光极好,连传国玉玺都愿意给他护身,元思蓁这才愿意等到她完成执念的一日。
“我并未骗你。”尤三娘直视着她眼中的怒火,语气虽是轻柔,可气势却没有丝毫让步。
元思蓁轻笑一声,“难不成你这执念不只是成亲,还要长相厮守一辈子?”
尤三娘闻言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桌上已空的合卺酒被,好半晌,才答道:“或许吧......”
“或许是什么意思?”元思蓁沉声问道,人鬼殊途,若尤三娘真是要跟尉迟善光待一辈子,她便不应该再手下留情,即便她没有坏心,但僵尸阴邪之气极重,长此以往,祸害的是尉迟阖府上下。
更何况,她要是还留着前世万人之上的念想,驱使起那些跟着她的前朝僵尸,也是个不太平的隐患。
尤三娘看出她心中所想,轻叹了一声,斩钉截铁地道:“这皇帝我真不爱做了!若还留着这个念想,皇陵中的僵尸来寻我时,我早就让其占了长安城。”
除了元思蓁留意着她,李淮也派了暗线盯着,这些日子以来,尤三娘确实本本分分经营着她的生意,没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因此,元思蓁也并非全然不信她的话。
“那你究竟为何?”她继续追问。
尤三娘端起桌上还剩半壶的合卺酒,倒满未曾用过的新酒杯,先自己饮了一口,再递给元思蓁,她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叹道:“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你却要回想上一世悲惨的境遇。”
元思蓁听出她这是不再隐瞒的意思,便接下了那杯酒,一饮而尽,等着她往下说。
“我十六岁遇到冬郎,他是靖边侯世子,而我不过淮南一个小小县丞家的女儿。”尤三娘看向燃烧着的红烛,回忆起上辈子的孽缘,眼中流露出一丝怀念之情,“一开始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没想到后来我却心悦于他,他也是如此,我们两人便私自定下了终身。”
元思蓁想,冬郎应是尉迟赏光前世的小名。
“当年的老皇帝已年过七十,却还想遴选秀女入宫,我也在名册之上。”尤三娘说到此事,却没有多大的怨恨,像是早已放下一般。
“那时边关告急,冬郎赶不回来娶我,我为了家人不被降罪,只好抱着不会被选上的侥幸,一个人去了长安城。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不用她往下说,元思蓁也猜到定是造化弄人,她真成了老皇帝的妃子,而前世的尉迟善光再赶回来时,早已晚了。
尤三娘抬眸看了她一眼,有些狡黠地道:“不过我倒没有怪任何人,我在后宫之中一开始过得艰难,可后来用了些手段,得了老皇帝的宠,从一个小答应,成了贵妃,还过继了位皇子养在膝下。虽是日日如履薄冰,但也享了人上富贵,族中众人,也都鸡犬升天。”
“只是我始终念念不忘冬郎,他也如此,甚至还有了私奔的念头。”尤三娘轻笑了一声,“但那时因着老皇帝昏庸,几路诸侯都有了反心,他父亲靖边侯更是第一个举旗造反的人,私奔之事只能暂且放下,冬郎那时候还起了直捣黄龙将我抢出宫中的想法。”
这段故事元思蓁在史书中曾读到过,八王之乱虽然声势浩大,但互相之间猜忌斗争,最后不仅没拉皇帝下马,还被一举歼灭。
“后来冬郎战败,他父亲自戮于淮水岸边,而他为了最后再见我一面,成了阶下囚,一路忍辱负重被押到了长安。”说道此处,尤三娘才终是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古往今来,造反不成哪有什么好下场,她虽只说了“忍辱负重”四个字,元思蓁也能猜到定是受了不少折辱。
尤三娘又伸手拨了拨红烛上的火焰,继续道:“当时我已是皇贵妃,不少人盯着眼红,对头不知从何处挖出了我与他的旧情,老皇帝知道后勃然大怒,非要我亲自赐死冬郎,才愿信我清白。”
听到此处,元思蓁心头一震,她看向云淡风轻的尤三娘,虽知此事极其残忍,但也不自觉就相信尤三娘是会做这决断之人。
“我确实应了。”尤三娘朝她眨了眨眼,“不仅应了,我还赐了他凌迟,行刑之时老皇帝要我在边上看着,我心中痛极,面上却不敢有一点不忍,更别说为他留一滴眼泪,直到看到他只剩下血肉模糊的骨头架子,我也将自己的舌头咬出了血,但也只能默默吞下。”
她的语气并不沉重,就像是诉说着与自己毫不关系的故事,元思蓁听着却觉千斤压顶,就要喘不上气。
“从那时起,我就明白过来,身不由己究竟有多么可悲。”尤三娘又给两人的酒杯满上,“不想入宫,却不得不入宫。想安稳度日,却被迫要勾心斗角才能活下去。不仅不能与心上人长相厮守,还要顾念着家族和自己的性命,让他死得如此凄惨。”
元思蓁将第二杯酒也一饮而尽,语气低沉地说:“所以,你才想要做皇帝,这样便再也不会身不由己了。”
“没错,九五至尊,位极人皇,待我大权在握一日,哪里还要拘泥于这后宫和家族,哪里还会保不住所爱之人。”尤三娘点了点头,“而天助我也,那老皇帝本就昏庸无能,他死前那几年,早就懒得打理朝政,便一股脑都丢给了我。”
想到此处,尤三娘又颇为得意地勾起了嘴角,眼中流露的凌厉之色,与她温柔似水的气质截然不同,却又不觉突兀,“只是他没想到,我用这几年,稳固了自己的势力,收拾了那些老迂腐,时机差不多,再亲手送了老皇帝上路,让过继的儿子登上皇位,而自己成为了垂帘听政的太后。”
“只可惜终归不是亲子,这小皇帝不听命于我,我便再废了他。”她讲起这些宏图霸业,不带着丝毫感情,倒真是有着天子气魄,“我虽未称帝,但却坐上皇位,朝野上下都以圣人尊称,全然已是皇帝模样。”
尤三娘也喝下了杯中的酒,看着元思蓁道:“你定是觉得,我已权势滔天,再没有不快活之事。”
而元思蓁却摇了摇头,“即便是皇帝,也有身不由己之事,或许,还会比寻常人更多。”她这话倒不是凭空而说,而是这些日子在李淮身边所感受到的,皇帝并不能随心所欲,他要想着社稷安危,想着黎民百姓,想着权势制衡,喜怒不形于色,好恶掩藏于心,偶尔只有那么点空隙,能自私地偷偷闲。
“是了,你是个能有体会的!”尤三娘的语气,像是这才想起来元思蓁已是皇后,“我刚坐上皇位之时,将碍眼的人铲除得一干二净,老皇帝的儿子都让我杀了几个,可日子久了,我也越来越不快活,这劳什子皇帝,并不能随心所欲,我要忌惮边关的戎狄,要想着律法赋税,还总被臣子规劝,时时考虑所作所为是否有利于社稷,可真真成了这龙椅的奴隶。”
元思蓁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若是让那些汲汲于皇位而不得的人听到这番论调,怕是要气死过去。
“再到后来我郁郁寡欢,每每都想若是当年没有入宫,该是怎样一番场景。甚至早早给自己修起了陵墓,想着下了地府,能有快活日子。”尤三娘不以为然地说:“老皇帝剩下的几个儿子都极是恨我,后来的延英帝欲意宫变,其实我早就察觉,却也没有了兴致去压制他,甚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