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有去无回
我不求拥有,但是能多看几眼,总是好事。
好比我迷恋按下快门那一瞬间的感觉,于是毕业之后拒了好几张offer,执意去做摄影助理,可我从不奢望自己能像麦大腕一样呼风唤雨,我只是喜欢瞬间永恒的感觉。
我决定了,我想多看他几眼。
我知道这丝迷恋来得莫名其妙。
可我不管。
我点开猎头师兄的头像,敲上一行字:师兄,我是白晞,我想投简历给荣威。
想不到第二天就有了回音。
大学时长我两届,却和我同在摄影社的师兄袁若军打电话给我,劈头就问:“你是认真的不?”
“我认真的啊,”我解释说,“师兄你知道我成绩不错的,当时毕业昏了头,非要去干摄影,现在尝到苦头了,我想改邪归正。”
师兄沉思了一下,慢慢地说:“连你都碰了南墙,打算回头了,世界上最后一个浪漫主义诗人倒下了。”
听起来倒有几分感叹的意味,仿佛是伤感。
可没有人知道,我放弃这份热爱的工作,只是为了追求另一份……更加不切实际的浪漫。
我默默地“嗯”了一声。
他笑:“行,师兄知道了。你好好准备面试,以你的实力,没问题的。”
片场、杂志社两边跑的时候,我对自己穿什么从不在乎,舒服就行。鸭舌帽、格子衬衫、破烂牛仔裤,现在,我要把这些随性全部扔掉,换上沉闷严谨的套装,坐在面试官前,努力让自己的表现得体一些。
没想到我的学历、成绩让对方十分满意。只有最后一个问题:“白小姐,我还记得你……”
我一惊,微微蹙眉,看对座那个女人。
隐约记起来,那是在毕业前的招聘季,在等《V》的回音的时候,我也四处投了不少简历,其中包括荣威的校招。
说起来,那场校招是我经历过的、最火爆的招聘。
主办方向学校租用了我们学校礼堂,然而从兄弟院校、周围城市赶来的毕业生还是将偌大的场地挤得水泄不通。荣威秉承着素来“务实、高效”的原则,短短数天内安排了五轮笔试、面试。据说从网络和现场共收到数万封简历,而进入最后一轮的,一共四十四人。
我投的是财务岗,坐在一堆神情紧张却又十分倨傲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的竞争者间,微微有些恍神。
我被安排在第一组,teamwork完毕,我做了presentation,然后一直坐在下边,拿着手机和一堆资料发呆。
轮到下一组的时候,我起身离开房间,其中一个面试官对我笑了笑:“白晞,你的项目构架很完整,我很欣赏。”
我停步:“谢谢。”
“欢迎你加入荣威。”她对我伸出手。
我有些惊讶,从没听说过荣威有给口头offer,运气这么好,我就收到了?
可惜,即便如此厚爱,我也只能拒绝。
因为就在刚才,我收到了《V》的录用短信。
至今,我还记得自己回绝HR的时候,对方惊诧的语气:“白晞,你应该知道荣威在去年的应届生对雇主满意度调查中排名第一吧?”
“我……有耳闻。”
“那么拒绝的理由是?”
“实在抱歉,我找到了更感兴趣的工作。”
现在,报应来了。
依然是那位曾经十分赏识我的HR,此刻低头翻着我的简历,怀疑地问:“当时你说找到了更感兴趣的工作……是去了这个小公司?”
我的确胡编乱造了一个公司,简历上写着我在那里的财务处工作半年……这让我有些心虚,半低了头,“嗯”了一声。
她的目光明锐而清晰,淡淡地说:“抱歉,白小姐。尽管我们都对你的专业素质十分满意,但是荣威不录用不诚实的员工。”
“哪有不诚实啊?”我走进电梯,心底有些愤愤不平,这年头,谁的简历不掺些水分?
我伸手去摁下关门键,眼看着冰冷坚硬的铁门缓缓合上,眼角余光却掠到远处一个身影。
我条件反射地伸出一只胳膊,硬生生的地卡在两扇门之间。
胳膊肘上剧痛,我却顾不上别的,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的背影。他身边跟着人,或许是边走边说话的缘故,走路的速度不快,只叫人觉得气定神闲。
这个世界上有一见钟情吗?或者叫,前世有缘?
以前我从来不信。
可现在,我的脑子不受控制一般勾勒这个男人的脸部线条,那双算不上大、却狭长深邃的眼睛,我甚至头脑发热的,放弃了摄影助理的工作,跑来这里面试。
这算不算魔怔?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最后消失在视线中,仿佛最后一口气呼出去,整个人变得沮丧起来,我到底还是和荣威擦肩而过。和沈钦隽,更是遥不可及。
“白晞!你居然旷工?”麦臻东在片场抽着烟,冷冷地看着我。
我缩了缩肩膀,一声不吭。
“穿成这副鬼样子,干什么去了?”他见我不说话,更加生气。
“算了算了,”他见我垂头丧气的,大约是没了骂人的兴致,挥挥手说,“一会儿来几个新模特,你去试试手。”
我猛地抬起头:“我?”
他眼角眉梢都是不屑:“看看你这段时间学得怎么样。不过说真的,我没抱多大希望。”
我拼命点头:“我会努力拍的。”
“瞧你这怂样,以后别说我是你师父。”他撇撇嘴角。
我激动得都快哭了。
能在麦臻东手下拍片还光明正大地拜了师父,这是什么概念?这就是说,哪怕我此刻不干了,给二三流的杂志供稿也都绰绰有余了。
虽然今天和荣威失之交臂,不过,在这里,倒是收之桑榆。
趁着还有时间,我赶紧调试机器和现场光亮,正打算要加几块柔光板,手机响起来。
我接起来:“喂。”
“白晞小姐吗?我是荣威的HR。”
拒用信不必发两次吧?
“是这样,最近我们财务部用人有些紧张,方便的话,请你现在过来签合同,两个工作日后入职。”
我放下手机,一时间没有回过神。
工作人员已经跑进来:“模特已经到位了!”
我看见麦臻东慢慢踱步进来,忽然觉得这个场景这么诡异。我一低头,看到自己手背上的那块尚未痊愈的伤疤,下定了决心。
拍摄的全程麦臻东一直在旁边看着,没有干涉我任何决定,结束的时候他一张张点开照片,点了点头:“有几张抓得不错。”
就像是走了许多许多路,才找到了方向,我忽然鼻子微酸,扭开了头,低声说,“我想辞职。”
麦臻东皱了皱眉,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什么?”
“我想辞职。”我口齿清晰地再说一遍。
他招招手,把我叫到门外,城市的夕阳像是一幅巨大的油画,每个人都被拢在其中,光影模糊而柔和。
麦臻东点了支烟,深深吸一口,斜睨我:“干不下去了?被骂怕了?”
我也点了一支烟:“这段时间,谢谢你的指点。”
他的头发硬得根根竖着,吐出一口烟圈:“行,路都是自己选的。说说看,以后想做什么?”
“财务。”
他拿着烟的手顿了顿,似乎哭笑不得:“财务?”
摄影与财务,一者需要浪漫与灵感,一者需要严谨与缜密,没有人能完美地结合这两种特质。麦臻东打量我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算了,玩摄影的本来就都是疯子。”他嘟囔了一句,拍拍我的肩膀,“要是干不下去了,再来找我。”
一阵风吹过来,烟灰迷了我的眼睛,我点点头:“谢谢。”
就这样,我的人生轨迹,从时尚摄影师转到了白领。
镜头前模特的一颦一笑、对光影明暗的捕捉,变成了一行行的数据公式。
在荣威这个做重工起家的集团里,务实是最最重要的原则,而旗下各子公司蒸蒸日上的业务让财务部异常繁忙。我每天早上八点五十分踏入集团大门,灰头土脸地和数据搏斗,有时深夜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