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有我在,你会长命百岁
一个平日里风风火火的人因此一病不起,并且因颅内压急速增高而昏迷不醒。
她的家人远在甘肃老家,如今正在赶来北京的路上,程宋与副台长,连同其他几名台里的领导守在医院。
隔着那道厚重的玻璃,闻冬呆呆地站在走廊上,看着一片洁白的重症监护室内,那个熟悉的人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戴着那些复杂冰冷的仪器,一动不动,了无生气。
她不敢相信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前一天还在她流鼻血时一边骂她不注意身体,一边拍她脑门儿,短短一天以后,就忽然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被冠上了“脑癌患者”这样的字眼。
小白姐的家人在傍晚时乘坐飞机赶到北京,又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医院。
她的父母都很年迈,光从面上也看得出岁月给他们的磨砺。黝黑的皮肤、粗糙的手掌都昭告着这对农村夫妇早年生活的不易。
哭着签完手术同意书,他们目送女儿被推入了手术室。
闻冬和大刘一直没有离开,默不作声地看着这对夫妇在手术室外痛哭失声,对视时,也都从彼此的眼眶里看到了湿意。
其实闻冬对小白姐怀有很复杂的感情。
从大四实习开始,她就一直跟着小白姐。起初是怕,怕这个要求严格、动辄呵斥她的黑面领导;后来慢慢的就没那么怕了,因为她发现这人只是表面上凶,实际上心肠很软,是个不折不扣的刀子嘴豆腐心。
某天因为台本老出错,闻冬被小白姐当着全组人的面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得硬着头皮留下来加班加点完成台本。她忍着眼泪坐回桌前,一忙就忙到了七点半。
天已经黑了,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委屈难当时,却忽然闻见一阵烤鸭的香气。
再抬头时,她看见小白姐拎着只盒子站在旁边,随手拿起她修改得差不多的台本仔细看了一阵子,又放下了:“你看,只要你用心,没有什么是做不好的。”
闻冬没吭声。
小白姐眯眼问她:“诶,还在气我今天当众骂你的事?”
她继续不吭声。
“我训你也是为你好。你要知道,在这种地方做事,你做的事不只是你一个人的,做错了,全组人都要跟着担责任。担责任也就算了,全国的听众都会听到我们的错误,这是担责任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闻冬垂着头,依然没说话。
“好了好了,是我一时情急,没顾着你的心情,也忘了你是小姑娘家家,脸皮薄,初出社会,还经不起这种打击。”小白姐叹口气,把那只盒子朝她桌上一放,“这只烤鸭和你一起分享,当做是我的赔罪礼物。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了,行吗?”
闻冬本意是不愿就这么妥协的,可是谁知道肚子忽然咕咕叫起来。尴尬难当之际,她抬头去看小白姐的表情,最后却和她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一场矛盾烟消云散,最后她们竟变成两个毫无吃相的女汉子,坐在一起抢烤鸭吃。
后来小白姐帮了她许多,教她在复杂的职场中如何求生,如何为人处世,如何自保,如何争取应有的荣誉。就算她和冯心悦的关系一度恶化时,小白姐表面上成全了冯心悦,没帮她,暗地里也耐心地劝过她一次又一次,生怕她和冯心悦起了正面冲突,会吃亏。
这些,她全知道。
按理说冯心悦那种有后台有背景的人,小白姐若是拉拢,对她而言才最有好处。可她偏偏放心不下闻冬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新人,总是替她操心,为她盘算,苦口婆心地一次又一次地教她。
于闻冬而言,小白姐是师,是友,是同事,更是亲人。
可是这个像姐姐的一样的人,一夕之间被检查出了脑癌,就这么被送进了手术室,只剩下一盏触目惊心的红灯伴着众人。一室沉默。
手术在七小时后结束,颅内的肿瘤顺利切除,切下来的组织被送去进行活检,小白姐又一次进了重症监护室。
除了她的家人,其余人都因时间太晚,而不得不赶回家。
闻冬站在卧室的窗前给孟平深打电话,一幕一幕,都是平日里与小白姐相处时的场景。
孟平深对她说:“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力无法左右的事,我们就算悲痛欲绝,也仍然无法改变什么。而这个时候,悲痛欲绝是最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做法。”
“我知道。我只是难以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每天生龙活虎、催着我加班、做事的人忽然就这么倒下了。她明明前些日子还跟我坐在一起吃饭,还骂我饮食不规律才会流鼻血,还去网上找了一大堆去火的食疗配方。——可是今天她就这么倒下了,又突然得了脑癌……”
闻冬有些不受控制,就连声音都在发抖。
一年多的相处,就是草木也便亲切了,何况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孟平深沉默片刻,才轻声说:“闻冬,我母亲也是这么走的。”
“……”她霎时间就说不出话来,方才还有些不受控制的心跳,骤然平静起来。
孟平深说:“那时候我也想不明白。我的母亲一生吃苦,年轻时是因为贫穷,年老后是因为疾病。她明明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为什么偏偏得了不治之症?这世界上那么多作恶多端的坏人都在逍遥法外,偏偏我的母亲要被迫受这种苦。我想了很久,始终觉得命运不公。”
“……”
“可是后来,我在医院里看见了那些因为车祸或是意外事故突然去世的人,又没办法再抱怨什么了。因为我的母亲虽是病了,但至少留给我足够的时间送她离开,去好好道别。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做完的事,我至少都有一个期限去完成,让她的离开也变得不那么遗憾。而那些不声不响就去世的人呢?他们的离开,给亲人带来的是无法弥补的遗憾,是连一句再见也未能说出口的痛苦。和他们相比,我难道不是幸运得多吗?”
盛夏的树阴里有蝉鸣。那些小生物不知疲惫地歌颂着夏日,歌颂着生命,仿佛无时无刻不处于欢乐的节奏里。
闻冬仰头看着星辰寥寥的夜空,耳边是在蝉鸣之中显得更加低沉、温和的话语,忽然就泄了气。
“孟平深,你明明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怎么总像是比我多经历了几十年的光阴呢?为什么那些我想不通的问题,你却好像都懂?我跨不过的坎,你却好像都能轻而易举地跨过去?”
电话那头忽然传来他的几声笑,不疾不徐,像是温软的春风。
“这样不好吗?”他含笑说,“我比你年长,比你经历得更多,将来你遭受了挫折,有我陪伴;你的成长与收获,有我见证;你的迷茫与恐惧,有我帮忙克服;而我所有的过去与未来,都会毫无保留地和你分享、分担。你只需要放心大胆地走下去,过得潇洒些、放肆些,也没关系。”
在长长的沉默里,闻冬的眼眶骤然间多出了些晶莹透亮的东西,就连呼吸都沉重不少。
她低声说:“不带这么煽情的!你这样,我会觉得我上辈子不知道是做了什么好事,救了多少人命,这辈子才遇见一个你。”
孟平深笑起来:“大概是拯救了一个银河系?”
“多老的梗了,你还拿来说。”闻冬破涕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