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狠毒女皇×谋逆将军
太医连忙道:“那小子信口开河,哪里能信。夜将军,这有心疾的人都是这样的,经受不得气,也受不起吓,所以只要情绪没有波动,就没有大碍。你看我家父亲,早年就有心疾,现在九十多岁了,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陛下是龙体,受江山社稷之神保佑,怎么会有事呢?”
夜清微微点了点头。
那家伙有心疾,她早不是第一日知道了。
见眼前的太医想要趁机溜走,她当即上前一步,拦在了他面前,抱着肩,挑了挑眉逼问道:“那她当初听说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未竟的心愿?”
太医战战兢兢道:“是曾经随口说过一句,想临死前见将军一面,可惜将军——”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捂住了嘴,抬起手就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是我多嘴了,夜将军万万不要当真!”
夜清黯然道:“是不是说,可惜我这个将军太过无情无义,十二道金牌连岳飞都能召回来,偏生召不回来我?”
太医低头不语。
夜清道:“你不否认,那就是了。”说罢,让开一条路,让他走了。
大概是太过熟悉那家伙,这时候说出这句话,就连她的语气神色都仿佛浮现在了眼前一般。
那一瞬,竟有恻隐不忍之心,隐隐浮现。
十年之前。
夜清记得,女皇与她第一次离别,是在大婚之后第一夜。
因其刚坐上王位尚且不稳,所以长兄一心谋逆。女皇无力与长兄抗衡,便派夜清去做杀手,以断其后路。
那年,她执了夜清的手,用稚气的声音问道:“我今日已经不是昔日长公主,你还是昔日夜清吗?”
因笑话她的孩子气,于是回答:“属下当然是。”
“无论何时何地,无论女皇还是不是今日女皇,我都是忠于你的杀手,愿意为你卖命,付出一切在所不惜。”
于是,她将腰间的小小荷包解了下来,赠与夜清,用孩子气的小声说:“少傅说了,这荷包是要送给未来夫君的,可是我不喜欢陈侯那个老头子,所以今日偷偷送给你。”
她说完,脸上又带了那孩子气的笑容:“但是清儿也要答应我,日后无论发生什么变故,我一封书信送去,你就要回来见我。”
夜清郑重道:“属下记住了。陛下日后不必去书信,只要口信传到,臣无论天涯海角一定赶到。”
女皇笑起来,伸出小指,在她面前晃了一晃:“那拉钩。”
于是,夜清也郑重伸出手,勾住她那孩子气的手指。
十年之约竟一语成谶,到了今日,灰飞烟灭。
十二道金牌召不回,你若弃我,我便叛你。
一纸诏书,朱笔一批,全家抄斩。
夜清孤身一人站于院中,隔着重重纱幕,遥遥看着坐在床榻之上那个病弱的身影,心中忽然苦涩。
你既然能用十二道金牌来召我,能用全家性命来逼我,为何当我为你镇守疆土忍受风沙之时,如此耐不住寂寞,要挑满宫面首以慰寂寥?
那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是一个随叫随到的杀手,还是随时可以替掉的无足轻重的臣子?
那名叫秋期的家伙,你给他富贵荣宠,给了我什么?满目沙尘?十年流放?
夜清正咬牙想着,忽然听耳边有人道:“将军,后宫的那些面首,已经按照将军所说,该杀的都杀了。”
夜清挑眉:“是么?那是否将头颅悬上城门,以警示后人?”
那随从道:“已经照做了,只是有一人还留着,我们不敢动手。”
夜清咬牙:“是那个秋期?”
随从立刻扑通跪下:“将军,秋期虽说是面首,但是陛下当初是给了他官阶的,现在是四品宫官,我们几个都是五品的,想来问问将军的意思。”
夜清将目光从那身影收回,大步走出院外:“走,去会会那个叫秋期的家伙。”
随从似是有些慌张:“那将军……将军见到人,不要做出失控的举动……”
夜清嗤笑:“他也配?”
大步行过后宫重重花柳,见盛世牡丹姹紫嫣红,见墙角病梅孤身而立,这皇宫里的诸多荒唐,她十年前就见过了,如今又见一遍,已经不是当年的心情。
因那后院刚杀过不少人,所以血腥气夹杂在花香之中,一路远远地弥漫过来,令人作呕。
夜清原本已经习惯了那血腥,却一时无法习惯那花香,不由觉得浑身难受,仿佛杀戮了一园鲜花一般,令人惋惜。
院子中堆了不少无头尸首,几个侍卫正在收拾整理,见到夜清来了,躬身问了一声好。
夜清不答,只隔着数人,遥遥地望向那个叫秋期的面首。
病如弱柳扶风,侧脸清秀胜似女子,当真生得好相貌。
夜清是战场厮杀惯了的,见到这样比女人还貌美的男人,不由冷笑,因而大步走过去,伸手抬起那人的下巴。
长发披散,在空中随风乱舞。
剑眉飞扬,眸子狭长——那眼睛之中,狼一般的杀气,如野兽一般锐利的目光,几乎将夜清的眼睛割痛。
宛如镜面相映一般,两个人茫然对视着,恍惚间以为在镜中望见了自己。
夜清松开手,踉跄一步后退,忽得恼怒看向身边的侍卫,吼道:“我让你杀了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动手!”
那吼声之中,分明有七分慌张,三分怯场。
秋期寂寂道:“夜将军,我们见迟了。”
夜清的手如鹰爪一般狠狠扣住下属的肩膀:“我叫你动手!”
那双带着杀气的眸子缓缓抬了起来,声音沙哑:“夜将军,十二道金牌之后还有一枚荷包,可惜被我给拦下来了。”他说着,抬起眼睛笑道:“若不然,你早就纵马回京了吧?哪儿还会落得全家抄斩呢?”
夜清只觉得他的声音像一根坚硬的刺,深深扎入自己头脑之中,纵使鲜血横流也无法拔|出。
秋期笑吟吟道:“我学了你的声音那么多年,如今从头到尾都是你了,你现在见到我怕成这幅样子,到底是怕我,还是怕你自己?”
再也无法忍受一般,夜清咆哮一声:“够了!”
她指着那地上的人:“我说了让你们动手,为什么不动手!”
属下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因为此人和将军实在是太像,我们若是动手,岂不是等同于——”
刺啦一声,夜清抽出下属腰际的长剑,手起剑落,将秋期问斩。
鲜血喷溅而出,染了血液的头颅滚落到地上,翻了几个滚之后,依旧是脸向上,无神的眸子依旧望着苍白的天空。
那一瞬间夜清有一种错觉——她问斩了自己。
如今头颅滚落于热血之中的不是秋期,而是死去了的她自己,双目不甘地望着天空,死不瞑目。
他是爱她的吧?不然为何要拦下那最后一纸书信?
嫉妒之情油然而生,如野草在荒野之地疯狂抽长,无法清除。
没关系,没关系,现在她已经忘了他了……
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十年前的事情……
对……这样就好……
夜清跌跌撞撞地走出去,逼着自己不再去看死去的人,在手下的肩上拍了拍,哑声道:“收拾了。”
下属一时脑子短路,下意识问:“要厚葬么?”
夜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冷笑着反问:“厚葬?”
那一声反问里带了十足的嘲讽,连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刻薄之至。
她死死盯住了说要厚葬的那人,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似乎要用双目在他身上挖个窟窿。
对方慌忙低下头:“将军,属下知错了,对这种……奸佞之臣,决不能姑息养奸。”
夜清直到对方认错才收回了那可怕的目光,疲惫地说:
“挫骨扬灰,抛尸荒野。连投生转世的机会都不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