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礼不下庶人
自从那几个郑国商人带着这些好看的鞋子来过之后,在石沟邑许多人的心目中,郑国就是一个很先进很强大的国家了。
而实际上郑国从国土面积上来说,其实也只是一个中等偏上的小国。
在春秋初期这时候,郑国也才刚开国不是很久,而之所以能开国,自然就是因为有权势。
在周朝都城从镐京迁都洛阳的过程中,当时郑国的第二任国君更是一路跟随护送周天子,功劳很大,与周天子也很亲近,这时候周天子余威尚在,郑地又与周地毗邻,因此郑国在眼下这时候确实也是很兴盛。
然而兴盛却并不代表强大,较为狭小的国土面积限制了郑国的人口和兵力。
到了春秋中后期乃至战国,周天子的威信再难维系,诸侯国之间的争夺倾轧也不再遮遮掩掩,几个大国相继开始称王称霸,郑国因为军事上的不足最终沦为弱者,乃至灭国。
季妫对郑国这个国家并没有多少记忆,但她很清楚的记得,当年她们学校历史书上写的战国七雄,齐楚秦燕赵魏韩。
郑国那时候在哪里呢,自然是被吞并了,她们应国也是一样。
想到这个国家终将覆灭的命运,再看她眼下在这石沟邑之中的点滴经营,有时候难免也会感觉到渺小和无力。
但是哪怕她在这片广阔天地漫长时空之中,渺小如蝼蚁如尘埃,在她的有生之年,依旧可以倾尽毕生之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想走的路,哪怕她的足迹随后就会被风沙抹去。
“譬如初三四五蟾,半无半有未完全。”
这是她上一世的真实写照,一直沿着安全稳妥的道路行走,活得含糊而混沌,从未破釜沉舟去追求过什么,改变过什么。
在生命即将走到终点的那一段时间,她一个人静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想了很多。
自己一直以来力求的安全稳妥小心谨慎,究竟又有什么意义,一个人的生命总共也就只有那么些年,或长或短,到头来总是要死的。
那时候她的心里充满了遗憾,带着那份遗憾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默默的和世界告别。
然后。
上天又给了她第二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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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石沟邑社庙这边正在清点粮食,整理仓房。
因为他们马上就要做一批醋,数量很大,后院原本安排给季妫等人做醋的屋子如今已经不够用了,需要另外再腾挪几间屋子出来。
前些时日夏收结束之后,城中管税收的官吏下来过一趟,到他们石沟邑的时候,便言明了只要食醋,不收粮食。
实际上用食醋抵税比直接用粮食交税,对于石沟邑这边的人来说,也是要更划算一些。只是眼下却并没有那般多的食醋,于是便与那些官吏约定好,分成两批上交,交货的日期分别在七月底和八月底。
对于制醋这件事,季妫并不需要操心太多,但她总归还是要知晓,近日分别又制了几批醋,在制的有多少,制成的又有多少,新醋有多少,陈醋又有多少,每一批醋的品质亦会有些许差异,有些味厚,有些味薄。
虽然只是少少的些许差异,但城中那些大家族里面,难免会有一些人能够吃出这其中的不同之处来,季妫作为一个专业卖醋的,总不好显得比他们更外行。
最近城里一些大家族的人隐隐也有抱怨,说夏季炎热,使人食欲不振,每回叫季妫过去,问来问去也还是原先那几样,着实扫兴。
于是季妫觉得,现在应该就到了可以开始卖酱的时候了。
季妫知晓的烹饪之法自然不可能仅仅只是她已经对人说过的那些,但是再多的存货也总会有用完的一天,待到都用完了,那她对应城那些人来说还有什么新鲜趣味呢。
应城那些大家族若是不再寻她过去了,那么不仅季妫自己在石沟邑的处境堪忧,就她们石沟邑这么一个小小的村邑,竟然能有这般奇妙的酿醋制酱的技艺,到时候这门手艺能不能保得住也很难说,最坏的结果,说不定还会招来灾祸。
所以季妫就这么细水长流的,一点一点慢慢的把自己记忆中的存货往外拿,坚决不肯一次性倒太多出来,哪怕别人再怎么给她脸色看。
这一日,城中又有一户人家令奴仆赶着马车来请,季妫于是便带上一坛酱油一坛豆酱,和阿雁还有那名叫作快的少年,一起乘上马车,去往应城。
少年快乃是平民,没有姓也没有氏,单只有名,据说是因为他阿娘当年在生他的时候,极快,还未怎么疼过一遭,他就出世了。
这个年代妇人生产是一件很凶险的事,这个孩子这般顺利就生下来了,全家都很高兴,于是便叫他阿快,他父亲乃是猎户,给他取这么一个名字,大约是希望他在丛林之中狩猎的时候也能身姿矫健,迅如闪电。
季妫当时之所以选中他,主要就是因为看到他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便已经能把自己的家人照顾的比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