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就算柴筝会与阮临霜擦肩而过,阮临霜也能在万人丛中看见柴筝,她这艘战船也过于招摇,谁配的上这样的待遇,竟然还能劳南海水师一路护送着往长安走。
终于在柴筝出发的第六天,阮临霜出发的第二天,平静的江面上两艘船正面相逢。
风绕过苍翠的悬崖带着湿气扑面而来,柴筝裹着衣服站在船头,远远听见琴音,她的心中猝然一动,便知道那条平平无奇的船上载着她的心上之人。
阮临霜比记忆中瘦了很多,白色的长裙笼着青色的纱,闻人来报说小公爷登船了,她也不动弹,只是低眉笑了笑说,“请进来吧。”
通报的人是柴筝,进来的人也是柴筝。
她两倒好,分别这些时日,一个比一个苍白,倒像是历了一场劫终于相见了。
“小阮,”柴筝站在帘子跟前,也说不上多欢喜,就是忽然一瞬间人有了落地感,她看着阮临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现在也算白首相逢了吧?”
阮临霜的手指仍在拂在琴弦上,她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装满了柴筝,“白首相逢不好听,我们还有漫长的岁月要共度,百年之后并骨一处。”
“那是,”柴筝眼睛都眯了起来,“我还要娶你为妻,我还要八抬大轿抬着你从赵延跟前过呢。”
“小肚鸡肠。”阮临霜拿她没有办法,“药有好好吃吗,怎么脸色这么糟。”
柴筝怕小阮看出来,登船之前还特意梳妆打扮上了胭脂,被这么一戳穿,柴筝干脆耍赖,她拉开大氅坐到小阮身边,将阮临霜包进了怀中,“还说我,你也病怏怏的,刚刚弹琴的手都在抖,出什么事了?”
柴筝在阮临霜耳边道,“小阮,我们差一点就能白头偕老了,你要学着依靠我,可不能骗我……你曾说过,若我重伤而死,留你一人,你便与我生生世世不复相见,那今日我也起誓,六载寒暑与共,若小阮依旧觉得凡事可以瞒着我,那我们彼此也就弃了吧,不必相互猜忌折磨。”
这么多年,柴筝从未说过重话,阮临霜要一个人面对,她便暗地里藏着,不戳破也尽量不干预,这是阮临霜第一次听柴筝这般不容转圜的语气,不像威胁,倒像是要从自己的口中讨一个承诺,一个要在一起,就必须给的承诺,否则多年相爱也会被消磨干净,还不如趁彼此情深意浓时就分开。
“柴筝,”阮临霜亲吻着她的耳后,“我中了毒,是‘长忧’,剩下的解药不多……我活不久了。”
柴筝良久没动,她环抱着阮临霜,十六岁的小阮还在抽个子,身形单薄,手指按在脊椎上能感觉到一节一节相扣的骨头,柴筝好不容易落地的心重新失了依靠,晃晃悠悠的悬空着。
“不怕,”柴筝轻轻地开口道,“我们活得够久了,很多乱世中的儿女都没有我们相伴的这些时日,而今天下也太平,大仇得报,我爹娘下半辈子可以带着阮伯父相依为命,只是我哥要多承担一份责任。”
她拉着阮临霜的指尖继续道,“都说心愿已了可以入土,你我这辈子没什么遗憾,我随你一起走。”
“柴筝,”阮临霜的声音中氤氲着淡淡的水汽,“我有遗憾的……我想同你长久,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好不容易见了海晏河清,我现在只想同你长久。”
“那我现在就把章大夫揪过来!”柴筝并不傻,小阮说了这么多丧气话,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希望,就说明章大夫再高的医术恐怕也无能为力。
果不其然,柴筝尚未起身就被阮临霜重新拽了回来,“不急,我还有几颗解药,让章大夫也歇歇吧,他这些日子因为我们也被折腾的够呛。”
“好,都依你。”柴筝笑,“我们乘船南下或北上,这沿路的风光可以慢慢看,小阮,我在这里,从此与你再也不分离。”
江上的确有好风光,两岸猿声藏在绝壁之上,水鸟衔鱼惊起,无人处是天地造物,等行至繁华岸口,便能遇到画舫,琵琶铮鸣,热闹却也萧瑟,还撞见放花灯,万里山河被停留空中的五色灯笼罩,有一盏坠落柴筝怀中,写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阮临霜学富五车,常常开口便是一段典故,柴筝能与之想和的便跟着说一说,偶尔也会捂着小阮的嘴,让她简简单单夸一声“厉害”或“好看”。
柴筝的伤在恢复,阮临霜却一天比一天更虚弱,终于连琴都抚不动了,柴筝“琴棋书画”中只有后三者精通,她是练武之人,下手偶尔过重,当年也学琴,只是三天两头崩弦,琴吃不住,因此只到入门就不再弹了。
阮临霜偏说自己想听,可怜这副身子骨动弹不得,随后眉眼一低,看着柴筝也不说话,于是小将军开始连夜捡起自己丢失的技能,活生生弹了好几个时辰的棉花,整个船上的人饱经荼毒,门口跪了整排,求她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