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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日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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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洛元秋一手牵着马,一手拉着陈文莺。陈文莺大约是被什么mí • hún的法术弄得暂时失了神志,坚持自己是一匹马,是以死活不肯上马与洛元秋同骑,非得让她拉着自己走。

洛元秋怕她一时兴起,效仿烈马在街上横冲直撞,不得已牵着她走回去。陈文莺头上身上沾满草屑,洛元秋有心为她整理,奈何空不出手来,只得干看着叹气。

她思量这法术必不会维持太久,果然走到街头时陈文莺脚步一滞打了个冷颤,失神的双目渐渐有了光彩,她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的情形,转脸对上洛元秋,困惑道:“奇怪,我方才是怎么了,好像是做了个梦。”

洛元秋随口道:“梦见了什么?”

陈文莺朝黑马看了一眼,道:“怪了,我梦见自己成了一匹马,正在马草里吃着呢,这梦当真是莫名其妙。”

洛元秋忍俊不禁道:“你的确是变成了马,不过那可不是做梦。”

遂将方才遇见那冥绝道女子之事说了一遍,洛元秋顿感愧疚,如果不是她陈文莺未必会有这番遭遇,歉然道:“是我连累了你。”

陈文莺如听天方夜谭一般,脸色几番变化,最后说:“你说你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马厩后房吃马草?”

洛元秋回忆了一下,的确如此,便点了点头。

陈文莺张了张嘴,看着自己袖口上沾着许多草屑,似乎想笑又想哭,迟疑良久道:“难道我真把马草吃了?元秋,你说人吃了马草会不会死啊?”

“吃几根应该做不得数吧?”洛元秋伸手拍了拍她肩头的草屑,道:“肯定不会有事,你且安心就是。”

陈文莺得了她这番保证后勉强点点头,又去拽洛元秋的袖子,紧张地问:“这法术那么厉害,我以后不会还这样吧?要是又以为自己是匹马,随处吃草……”

她想起马会随地方便,霎时被吓白了脸。

洛元秋不知那女子所施的究竟是什么法术,但见她手持银镜,也大略能猜到一二。镜中或许暗藏什么术法,凡入镜之人,心智稍有不定,或妄欲过重,便会被镜子迷失心魂。正所谓贪物者见宝,纵情者见欲,众生百相,皆在此镜中幻化。但她从未听过有人会想着变成马,想到这里,她不由多看了陈文莺几眼,感觉有些微妙。

难道陈文莺心中所想,是做一匹自由自在的马?

洛元秋百思不得其解,陈文莺久久等不到她回答,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眼巴巴地瞧着她。洛元秋见她如此,摇了摇头道:“不会,这法术效力最多只能维持一段时间,待施法之人离去后,法术自然就会消解。”

陈文莺这才放下心来,看洛元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紧张道:“你想说什么,你快说呀,可别再吓我了!”

洛元秋将自己推测与她说了,陈文莺听后问道:“你是说,我被这面镜子照了一下,然后就失了心智,以为自己是匹马了?”

“是这样,”洛元秋只手在半空画了个圈,朝她解释道,“镜子映出的影子,其实是人心中的执念。执念愈深,镜中的影像便越清楚,在不同人眼中自然也是不同的,唯有入镜之人自己才知道那镜子里映出的究竟是什么。”

陈文莺稍一深思,震惊道:“你的意思是,我在镜子里可能看见了一匹马?所以我心中的执念就是做马?!”

她身旁的黑马眨了眨乌黑溜圆的眼睛,善解人意地向侧边避了避,洛元秋微笑道:“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陈文莺无语凝噎,失魂落魄地跟着洛元秋走了一路,像条乖顺的大尾巴。任她思来想去,如何琢磨,也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想做一匹马。

眼看天边雪云聚集,片刻后便到了日暮时分。街道两旁覆了一层霜色,屋瓦俱寒,北风骤起,吹得雪花纷飞,行人拢衣快行。等沿街店铺将灯笼打起时,天已近黑,裂云中露出一线朦胧红光,昏沉沉地压着漫天飞雪。

洛元秋将陈文莺送至陈府对街的巷口,看她仍是一脸恍惚,便安慰她道:“没事的,或许只是暂时的执念罢了,不必太放在心上。”

其实依洛元秋看来,或许这只是陈文莺一时起的念头,根本算不上是执念。

陈文莺脸色这才稍微好看了些,到底没按耐住心中好奇,眼珠一转,问道:“那……你在镜子里看见了什么?”

洛元秋笑意淡了几分,答道:“那镜子已经映不出我的影子了。”

她说的是映不出影子,但陈文莺则理解为她修为太高,已经不受此类法术迷惑,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失落,不无艳羡地道:“要是我像你这般厉害就好了。”

洛元秋目光落在不远处,寒风卷起瓦片上的雪纷落而下,冥冥中有种缥缈虚无的东西涌上心头,她轻轻摇了摇头,墨色的眼眸在昏暗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光,低声道:“你不会想的。”

风有些大,陈文莺没听清她说什么,正要问个仔细,突然听洛元秋说:“哎,那是不是你嫂子的——”

陈文莺大惊失色:“什么?我嫂子来了?!”

她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巷口绕了几圈,不等洛元秋开口,急忙说道:“要是被她知道我不在家里那就完了!我这就先回去躲着了,下次再去找你!”

洛元秋咽下“灵兽”二字,眼睁睁看着陈文莺连滚带跑走远。她走到街对面,绕至府后,看到院墙上通体漆黑的灵兽慢悠悠地走过,微卷的长尾不经意间将瓦片上的雪扫落些许。

这只灵兽外形与乌梅相近,却比乌梅大了一圈。最令洛元秋惊奇的是,它的背上背着一个大包袱,行走间依然悄无声息。灵兽走到院墙某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声,像在召唤着什么。不一会,院墙里头伸出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如呼应一般抓了抓。那灵兽晃了晃头,抖落鬓毛上的雪粉,将背上包袱顺着尾巴滑进院里,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洛元秋看得津津有味,回想起山上的那头野猪,恨不得将它捉来让驭兽师好好训上一训,教教它什么是灵兽的本份,多学着耕地砍树,莫要再胡作非为,尽做些踩坏药田拱倒篱笆的坏事。

忽然觉得身后被什么东西顶了顶,洛元秋转头一看,那匹黑马不知何时自行过了街,站在她身旁看着,不满地喷了喷鼻息。

洛元秋伸手摸了摸它,黑马上前几步低下头,大有恃宠而骄的意思。洛元秋顺势翻身骑上马背,说道:“走了,是该回去了。”

想起景澜早上所说给她留门的话,洛元秋不觉笑了起来,心底微微发热,想见景澜的念头蓦然生出后就再也压不下去。她迫不及待地调转马头,迎着风雪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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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于清晨信誓旦旦要给道侣留门的景大人坐在承光殿中,面无表情地将手中锦盒放在桌上。

手边那盏茶已不知换了几遍,但她始终不曾碰过。

风从半开的窗吹来,几点雪落在地上,消融后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景澜垂眸扫了一眼,透过轻轻摇摆的窗扉,将目光投向远处隐没在风雪中的殿宇楼阁。

她心不在焉地捏着手中玉玦,甚至用它来敲了敲桌沿,眉宇间少见地掺杂了些急躁与不耐。

不一会有脚步声传来,内侍在门外道:“大人,陛下议事方毕,召您过去。”

景澜动作一顿,继而把玉玦紧紧握在手心,平静地答道:“知道了,这就去。”

长信宫中灯火通明,房檐下悬挂的琉璃灯制成莲花样式,宫道未分主次,两旁栽种着青松,松枝。往来宫人手捧食盒,鱼贯而入,平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景澜刚进殿就听见皇帝的怒吼声:“真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吗?!云和当年守陵守的是什么?是平宜山上大启的列祖列宗!他们让老六去守谁的陵?昭王!那是他自己的亲爹!”

章公公瞥见她来,忙道:“陛下暂且息怒,您看,景大人这不就来了吗?”

皇帝这才收敛了怒气,指着椅子道:“来了就坐。”

景澜行礼后起身,见皇帝勃然色变,便问:“舅父,这是怎么了?”

皇帝冷冷道:“那些个老臣勋贵,想让赵奉去为昭王守陵,说什么效仿云和公主,于社稷有大功劳。”

景澜低头,心下一片了然。

人道虎毒不食子,但先帝偏偏是反其道而行之。先是不顾朝臣劝阻,几废几立储君,致使慧太子在宫中因病亡故。又以不孝忤逆的罪名连贬了几个亲子至偏远苦寒之地,命其驻守封地永不得归京。再将劝谏的臣子流放三千里,酷刑重罚之下,使得朝堂大臣一时间如寒枝挂叶,因畏其威势,恐有性命之忧,不敢再提立储君一事。

从此以后,就连慧太子的儿子都不能以皇孙自称,而是承其父封衔,以昭王世子居之,不敢僭越半步。数年后在其父所亡宫殿内自缢,先帝得知此事,便将昭王剩下的几个儿子送与几个就藩的亲王,美名其曰叔侄相亲。

从来只有无后者过继兄弟子嗣的,还从未听过将死去儿子的子嗣分给兄弟们的。如此一来,慧太子便彻底成了无后之人,坟茔再无祭祀香火,足见先帝恨意弥深。

先帝行事荒诞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既然能让公主去守陵,逼死势力日益强大的储君,自然也不会对几个儿子手软,这番行事看似吊诡,实则是敲打诸子,借此安插眼线,窥视诸王有无违令。

皇帝当时不过是偏安一隅的小小藩王,不得不捏着鼻子收了这已故兄长之子,平白多了一个儿子,还险些被王妃给打死。本以为只消好吃好喝供着就行了,谁料到一朝登极成了天子,形势陡然逆转,连这位昭王遗子也跟着水涨船高,入京之后成了玉牒加盖的六皇子。

而就在此时,昔日支持慧太子——也就是昭王的臣属也紧随而来,在新君的立储一事上起了别样心思,朝廷上暗涌再起,一时间奏本如雪花飞来,令皇帝不胜其扰。

“若是让老六去为昭王守陵,那朕又算什么?”皇帝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溅起一斜茶水,忿忿道:“是不是都在盼着朕死了,好早日送朕去陵寝?这样也不必让老六去拜什么坟了,直接往朕脑门上插几柱香算了!”

章公公嘴角抽了抽,只得求救般望向景澜。

景澜缓缓道:“舅父可不要说气话,当心传到舅母耳朵里,那可就——”

她说到此处停了停,皇帝倏然睁大眼睛,顾不得生气,忙道:“章则端快去看看,外头可有皇后派来伺候的宫女!”

章公公领命出了门,皇帝见他在殿门外来回走了几步,最后摇了摇头,登时心中大定,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道:“真是好险吶……”

说着又瞪了景澜一眼:“你可不能将那些话告诉你舅母,知道不知道?”

景澜敷衍地一点头,漫不经心道:“六殿下这是要为自己造势,所以遣人来试探陛下了?”

想到那个白占自己便宜的侄子,皇帝瞪了她一眼,叹道:“可不是,老六这招数可真不高明,派的尽是些泥古不化的老臣,三两句便能扯到礼法上去,听多了真是没意思!”

“只盼他快些出招,最好年前就动手。如此一来,大家也能过个顺当的年。”景澜面色如常,揶揄道,“舅父也不用担心被舅母揪着耳朵教训了。”

皇帝乍闻此言,刚要跟着点头,听到后半句脸色就不大好看了,重重咳了几声训道:“说的是什么话!皇后自然什么都听朕的,要教训也是朕教训她!咳咳咳……章则端,你到底看好没有,还不快进来!”

章公公快步进门,躬身答道:“陛下,外头并无皇后殿中的宫女在。”

皇帝痛快地挥了挥袖:“不在就好,多看着点外头,有些话千万不能让皇后知道了。”

对于皇帝畏妻如虎的模样,两人俱是见怪不见。昔日皇帝做藩王时,娶了这位将门虎女做王妃。王妃虽生的柔弱,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使得一手好鞭法,能将长鞭舞的密不透风。反观宁王,在京中呆了多年,效仿的是古时雅士的闲情趣致,煮茶观花,行尽风雅之事,连去围场行猎都嫌粗俗,自然无法与王妃相提并论,新婚燕尔时没少被王妃用鞭子抽过。

于是在宁王府中便有这么一道奇观,王爷负责在王府里打理事务,王妃则出门纵马游猎。封地署官皆知宁王御妻无方,难成气候,倒也省了不少事。

如今王妃成了皇后,一手鞭法使得也是愈发纯熟了,皇帝虽说已是皮糙肉厚,也时常被追得满宫窜逃,毫无天子威严。

想到此处,景澜忽觉得自己比这位舅父强上百倍,洛元秋也是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能动手就尽量动手的性子,她还不是巧妙地避过了这一劫?

皇帝见她出神,还以为她正在想事,也顺手拿起一本奏章看了起来。章公公见状默默退出殿外,命人去传膳。

皇帝皱眉看完一本,又去摸下一本,无意中瞧见她嘴角微微翘起,笑意掩都掩不住,只觉得十分新奇,问:“你笑什么,这是碰上什么好事了?不如说予朕听一听,看看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这般高兴。”

景澜回过神来,唇角笑意犹在,道:“是一件好事。”

皇帝奇道:“什么好事?”

景澜自然不会就这么告诉他,摇头道:“若是无事,舅父不如放我出宫去。”

“出宫?”皇帝看了眼殿中灯盏,觉得有些莫名,“这时辰出宫做什么,事情还未议完,你不如今夜就在宫中歇一宿。”

若是平日,景澜就顺水推舟答应了。但今日不同,外头还有个人在等她回去留门,说什么也得回府看一看。

皇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她与平常有些不同,刚想再追问几句,就见章公公神色匆忙进到殿来,低声说道:“陛下,那座‘塔’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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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寒雾弥漫,淹没重重殿宇,时不时能看见一点微弱的朦光从宫殿间穿行而过,那是宫禁中守夜的宫人在巡视。

景澜拢了拢大氅,凝目而望。随风摇晃的宫灯映出一片昏黄火光,短暂地照亮她的面容,勾勒出眉目间暗藏的锋芒,片刻之后,她的手指轻抚过腰间佩剑,挑高灯笼,照向近处蜿蜒陡峭的高台。

脚步声传来,皇帝迎着风雪走上台阶,站在高处向下眺望:“塔这次又在何处?”

一旁的章公公向夜色深处,云烟肆漫的地方指了指道:“回陛下,就在那里。”

皇帝顺着他所指之处看去,茫茫寒雾之中,依稀可见青瓦飞檐,沿着山势一路铺下。只见高墙环立,古朴庄重,楼宇屋舍多是重檐高叠,分岔相对,样式与远处宫阙楼阁相去甚远,更非今时所见。

那些屋宇因落在山上,兼有云雾遮挡,在夜色中从高处看去,便如同仙都殿宇一般。而在这片屋宇之中,一座云塔拔地而起,塔身如莲覆,在暗中发出洁白的微光。上有十六角,各有悬铃,亦非今世可见。

“……果然出现了。”

皇帝眯眼看了一会,拢袖道:“这就是那长安的阵眼?”

景澜拎着灯笼随意道:“不错,应当就是这座塔了。城中十六座塔分属阵外,唯有这座在宫中,寻常也难见得。”

皇帝嘴角一歪,不愉道:“这布阵之也是奇思妙想,居然把将这塔设在宫中,隔三岔五地显一回形,若不是此地被圈出做了冷宫,过路的宫人少,怕传言不日甚嚣尘上,到时候满城的人都知道宫里闹鬼了!”

说罢向外甥女看去,却见景澜微妙地偏过头来,提灯照在脸旁:“舅父,你不会是怕鬼吧?”

皇帝眼皮抖了抖,不自在地皱眉道:“胡说八道,朕怎么会怕鬼?”

这时一声飘渺带着叹息般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既然如此,陛下何不看我一眼……”

皇帝僵住,木着脸转头看向右侧,发现空无一物,又听左耳旁传来一声叹息:“陛下再向此处看一看。”

皇帝抚额道:“好了,宴师快些出来,莫要再捉弄朕了。”

一位紫衫老人出现在皇帝身侧,拱手笑道:“陛下心性十年如一日,倒还是如此,与当年在王府中也无甚区别。”

皇帝冷哼一声:“宴师也与从前一样,这捉弄人的功夫如今是炉火纯青了。”

紫衫老人嘻笑不已,此时景澜将灯笼递给章公公,俯身朝紫衫老人一拜,以示尊敬。紫衫老人面色微变,后退半步道:“怎么又是你?”

景澜仿佛看不见他恨不能遁地而逃的神情,微笑道:“塔既然出现,我当然也会来,绝不是有意要与宴师遇上的,宴师大可放心。”

紫衫老人眉头一抖,轻咳道:“你、你可要记得说话算数,别再拿那些个事情来烦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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