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司命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晏陵独自看着面前的话本山，神情是难得的凝重。
他没看过这些话本，凭他的性子不可能主动看这些东西……但是谢眠喜欢看。
他便也曾费心地去四处收集，每日都暗自期待着谢眠来书房，趴在小软榻上，或者看书，或者打瞌睡。
可惜大概他真是太无趣了，谢眠没过多久便不来了，独剩他偶尔会看着软榻出神。
桌角边似乎有什么动了动，片刻后一枚小巧玲珑的玉佩咕噜咕噜地滚了出来，落在晏陵脚边。
晏陵弯腰捡起，发现是一枚小鱼玉佩，他微微一怔。
这玉佩是百年前两人合籍时，他送给谢眠的玉佩，是一双对玉，另一枚在他这里。
谢眠什么时候来过书房？
晏陵脑海里闪过一丝猜测，稍纵即逝，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枚小鱼玉佩活跃起来，从他掌心上蹦跶到桌面，一头扎进了话本山里。
——这枚灵玉被谢眠佩戴了近百年，又在九重天灵气的润养下，隐隐生了些灵智。
小鱼玉佩仿佛成了一尾真正的鱼，在话本山间灵活地游来游去，好几本话本被它撞得滑倒下来。
晏陵眼疾手快地接住，叠放在一旁。
当真是物似主人。
晏陵看着埋在话本堆里打滚、满身都写满开心的小鱼玉佩，神色渐渐柔和几分。
当年他入定清醒后，见少年赤鲛将他连人带礁石的往深海里推，自是不愿，起身欲走。
少年赤鲛一见，立时急了，游到他面前阻拦。
后来不知怎么的，一人一鱼就打起来了。
赤鲛妖族自天地混沌分离后，便应运而生，从来是得天独厚的存在——独厚到什么程度呢？
赤鲛们生性贪玩，喜欢打架却又不爱修炼，偏生他们体质特殊，饶是无所作为，也能自发地汲取天地灵气，自主修炼。
美是美得惊心动魄，打也是打得惊天动地。
于是那一架打得是北海震颤，方圆百里动荡不断，把驻守此处的小仙们都给吓了个傻。
众小仙们齐溜溜地聚在一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胆战心惊地只以为北海要崩塌了，连忙传讯至九重天。
然而九重天的仙将闻讯匆匆赶来，察觉到这是属于帝君晏陵的灵气，同样怂如鹌鹑不敢乱动。
……开玩笑，帝君在和人打架，他们上去送人头吗？？？
众仙将面面相觑，一边怂一边蹲在北海边八卦，既害怕又快乐。
如此又过了几日，北海的动静终于停了。
胜负已定，毫无疑问，晏陵赢了。
晏陵有些诧异。
他活了这许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旗鼓相当的对手，骨骼纤细的少年滑溜的像一尾鱼……好吧本来就是鱼。
晏陵好几次将这尾鱼捉住了，又被他从掌心里溜走。
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晏陵才将这尾鱼制服。
一人一鱼都很是狼狈。
晏陵扣住少年赤鲛纤细的手腕，将这尾滑不溜丢的鱼摁在了一块巨大的礁石上。
他微微喘息着，鲜血从他锁骨处流出，那儿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鱼尾巴割的，再偏一点他就头身分家了。
而少年赤鲛也没好到哪里去。
漂亮的鱼尾上被掀了好几片鱼鳞，将周围的海水都染红了，胸膛也落了横七竖八或轻或重的伤痕——他没穿衣衫，皮肤光洁如瓷，这伤痕看起来便尤为狰狞。
赤鲛犹自挣扎，晏陵稳稳扣着他的手腕，压在颈侧，不让他逃脱，垂眸看见他胸膛上的伤痕时，不知为何心头微动，觉得有些刺眼。
……伤得这么严重么？
血腥气涌入鼻端，将晏陵好不容易散得差不多的杀意又激起来几分，他轻叹了口气，略有些无奈。
看来得在北海多停留一段时间了。
那少年赤鲛一直紧盯着他，见他似乎分神，狡黠一笑，手腕用力一转一抽，正要趁机脱身，眼前一黑。
——没溜成。
晏陵像是猜到了他的动作，眼皮都没睁，单手扣住他手腕，转而飞快脱了自己的外跑，将他兜头一罩！
玄色外衣沾了血，有淡淡的血腥，但更多的是属于晏陵的清冷的气息，少年赤鲛猝不及防，瑟缩了一下，有片刻怔楞。
只这片刻怔楞，彻底失守。
晏陵面色冷沉地用自己的外衣将少年赤鲛整个儿裹了起来，后者反应过来不太配合，扭来扭去，于是片刻后新鲜出炉一枚乱糟糟的红尾巴大黑茧。
外衣上以暗金丝线绣了无数法阵，本是护身所用，此时被晏陵稍作更改后成了困人……困鱼的法阵。
少年赤鲛力竭，双臂被缚，又被抱到礁石上坐好，有点懵，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清透明澈的眼眸里渐渐浮现不可置信和嫌弃。
“好丑啊……”他抽了抽鼻子，细听可能还有一点委屈，“这么丑的衣服，怎么可以裹在我身上，我被丑到了……”
晏陵跟着翻身坐上来——这礁石不大也不小，刚好能容两人并坐，只是身体难免紧紧挨着。
他听见少年赤鲛委屈巴巴的抱怨，捏了捏眉心，终于被气笑了，声音沙哑地说：“闭嘴。”
这是晏陵和少年赤鲛说的第一句话。
大抵就从那一刻开始，晏陵模模糊糊生出一种预感——仙者修为境界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能感知天命。
而他感知到的，是这尾鱼……似乎就要从此同他纠缠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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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上微微一凉，晏陵从回忆中抽身，垂眸。
小鱼玉佩从话本堆里钻了出来，贴在他手背上磨磨蹭蹭，见他不搭理，停顿了一下，好像有点生气了，又闷头拱进他掌心，扭来扭去。
晏陵看了眼它，又看了眼被撞得乱七八糟的话本山，了然：“撞不动了？”
小鱼玉佩停顿了一下，越发委屈地往他掌心拱。
晏陵很轻地勾了勾唇，流露出一丝不太明显的笑意。
倘若此时有别的仙君在，大概会很诧异原来帝君也是会笑的，然后飞快地将之传成天界十大震惊事件之一——然而此时能看见他笑的也只有一枚小鱼玉佩。
还是个只顾着委屈推不动话本，根本不抬头看他的小鱼玉佩。
在晏陵回忆往昔的短短时间里，满桌话本已被小鱼玉佩撞得凌乱。
晏陵没有用术法，安抚似的摸了摸小鱼玉佩，将它拢在手心，另一只手开始收拾话本。
小鱼玉佩见一本本话本被重新堆叠整齐，又不安分起来，从晏陵掌心钻出来，开始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本本视察。
看见想要的，摆摆身子游过去，拿尾巴拍一拍。
晏陵便指尖一顿，将那本捡出来另放一堆。
这场面怪异又和谐，不消半刻钟，这些话本尽数归类完整。
晏陵手里还拿着最后一本，垂眼看小鱼玉佩还等着，他低声道：“这本让与我罢。”
小鱼玉佩摆尾巴的动作停住，看了看晏陵手里的，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似乎在思考。
半晌后，它才勉为其难地摆了摆尾巴，埋头扑到了自己的话本堆里去，不再搭理晏陵，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晏陵收回视线，眸光微动，将手中话本放在面前，轻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翻开了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