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番外二（新书通知）
刘熙被独自安置在一个无人的小院，他腿脚不便，每日便有人给他送饭菜来。送饭来的人有时便是十七的爱慕者，那些人对刘熙包涵敌意，明里暗里地欺负他，威胁他不要对十七心存妄想。
刘熙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十七。他见多了定京里温柔美貌、饱读诗书的女子，十七只是有点可爱而已，他怎么可能会喜欢她。那些人越是这么说，他就越是好奇十七哪里好，忍不住偷偷地看她，越是看着，他便越是明白了其他男人的想法。
十七不是有点可爱，她是非常可爱，她就像一朵肆意生长，无拘无束的野花，她毫不掩饰的热情和灿烂的笑容能感染身边每一个人，只是看着，也让人心生欢喜。而刘熙见多了名贵柔弱的富贵花，却情不自禁地被这样充满生命力的花儿吸引着。
元十七发现了其他人暗中欺负刘熙后，生气地将刘熙带回她的住所，决定亲自照看他。她虽然看着粗鲁，却很会照顾人，并且乐在其中的样子。
“他们说我喜欢你，我就是喜欢你啊！”元十七快乐地哼着歌，“你长得好看，性子也好，还会写好看的字，如果你不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我就把你留下来当夫君了。”
被这样直截了当的告白，刘熙顿时心如擂鼓，微红着脸说：“十七姑娘……”
“你放心，我说笑的。”十七抬起头一笑，眉眼弯弯，牙齿发亮，“你们这样的人家，是看不上我们这种行走江湖的女子的。外头那些臭师兄不知道瞎担心什么呢。”
刘熙的表情有些尴尬，十七却仿佛已经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她取来纸笔说：“你今天再教我认几个字吧。”
她半身趴在桌上，支着脸颊一脸仰慕地看着他写字：“你写的字，和你的人一样好看。”
刘熙白皙的脸上微红，笔下的字不禁写岔了一划，他用余光偷偷看着十七的侧脸，她正认真而笨拙地描绘着他的字。
“翎——是羽毛的意思。”她发上的翎羽发出漂亮的光泽，她也是个爱美的小姑娘，没有多余的钱买首饰，好在轻功好，她总能抓到漂亮的鸟儿，拔下一根羽毛来做装饰。
刘熙想着，以后送她好看的珠翠，可是又觉得这样的姑娘，珠翠配她也显得俗气，似乎她天生适合这样灵动而灿烂的翎羽，就像一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鸟儿。
待刘熙能下地走路后，元十七带着他上山，站在山岗之上，远远可以看见襄阳城。
“贼寇已经没有抵抗之力了，相信过两天就会彻底镇压。”元十七笑着说，“到时候，我就送你回襄阳。”
元十七笑着笑着，又垂下嘴角，有些难过地说：“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刘熙心上一紧，哑着声音道：“十七……”
他竟舍不得看她难过……
元十七抬起眼来，小鹿一般濡湿乌黑的眼睛灼灼地盯着他，忽地踮起脚尖来，伸长了脖子轻轻在刘熙唇上啄了一下，温热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只有蜜色的肌肤微微发红着，颤抖又有些难过的声音说：“你不要忘了我啊……”
刘熙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拉，把她拥进了怀中。
“跟我回去吧……”刘熙不舍地拥着她，“我……我娶你……”
十七愣了半晌，却轻轻推开了他，摇摇头：“不要，你们有钱公子，都三妻四妾，我虽然喜欢你，却不能看着你喜欢其他人，我想找一个夫婿，就像大哥对大嫂那样，一心一意。所以……我宁可你离开我却记得我，也不要娶了我却忘了我。”
刘熙道：“我也可以对你一心一意。我的父亲和母亲，便是一生一世，一夫一妻，没有其他人能插足他们之间。”
十七眼睛一亮：“你也只娶我一个，只喜欢我一个吗？”
刘熙郑重地点点头。
十七忽然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腰：“我救过你，你不可以骗我，你只可以喜欢我一个人，只娶我一个人！”
周仪听到这里，心头已经仿佛遭受到了千刀万剐一般的凌迟。眼前温润如玉的男子回忆着十七岁那年爱上的少女，眼里满是柔情，没有一丝余地给别人了。
“后来呢，殿下带她回来了吗？”
刘熙眼中的神采骤然黯淡：“后来，贼寇被朝廷大军打败，追击到了山里，与我们相遇。十七和她的朋友与贼寇展开了殊死搏斗，她把我藏了起来，我被赶来的军队发现救走，后来……后来我去找她，却只看到了一些尸体，没有找到她。”
刘熙从袖中抽出了一根已经黯淡的翎毛：“这是她最喜欢的装饰，她丢下了它……”
周仪哑着声道：“殿下，兴许她已经死了呢？”
刘熙不是没想过……他派了很多人去找，找了很久很久，始终找不到他心上的那个人。可是没看到她的尸体，他便始终存着念想，也许她还在某个地方活着，也许她……已经找到了另一个对她一心一意，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周仪看着刘熙怅然忧郁的侧脸，沉下心来，鼓起勇气道：“殿下，我不会退婚的！”
刘熙愕然看她。
“我也喜欢殿下！”周仪的声音微微颤着，“难道殿下要为一个可能已经死去的人枯等一生吗！陛下只有您一个皇子，您有为他们想过吗！”
刘熙垂下眼，许久才道：“我知道……我想，再等一年……”
“好！再等一年！”周仪打断了他，她本该是个矜持守礼的大家闺秀，但这一回，她却勇敢地袒露自己的内心，争取自己的幸福，“殿下，如果这一年，您还是找不到她，就放弃吧。”
“可是如果她有一天回来了……”
周仪说：“我就退出！”
刘熙沉默地看着山里的流云，那流云聚了又散，不知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飘飘荡荡，无所依着，就如他的心。
许久之后，他哑声道：“好……”
周仪终于还是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刘熙，她知道自己是在赌，她赌他找不到他的十七，赌他终究会爱上她的，她会对他很好很好，让他忘了其他女人。
新婚之夜，他挑起了她的盖头，那样的俊美温柔，便如她想象的那样美好。她在他怀里轻声呢喃着，整个人化为春水。婚后，他对她很好，他不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哪怕是登基之后，后宫也只有她一个皇后，她还为他生下了皇子，他们的孩子刘俱，这一切美好得像一场梦。可是她心里却隐隐有种失落，仿佛这一切真的只是梦，刘熙对她太好了，他从来不会对她生气，不会对她大声说话，他对她温文有礼，便是房事之中，也极少见他动情。侍女说她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她知道不是，她没有真正得到他的心，这样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到底意难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贪心戳破了美梦，为了参加镇国公主之子的十岁生辰宴，刘俱微服前往桃源山庄，而他回来之时，带回了一个女子，他对周仪说：“她是襄翎，我和你说过的……十七……”
周仪面上微笑着，心里却有一片天，轰然倒塌。
周仪听刘熙说了他们的重逢。
原来当年十七受了重伤，被人救走，她的记忆失了大半，因为她依然喜欢翎羽，又被在襄阳救起，便取名襄翎。她的武功越发好了，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有不少侠士向她献殷勤，她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她虽然忘了些事，却记得一个人，一个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少年，那个人说要娶她，她忘了他的名字，满江湖地找，怎么也找不到。
直到那日在桃源山庄，她看到了那张梦中的脸，才知道自己为何找不到——那人原来是九五至尊啊……
襄翎想起了他们相遇相爱的点点滴滴，却只能苦笑着挣脱他的手。一别多年，他英俊儒雅，更添成熟稳重，帝王的雍容气度让他的魅力更胜从前，可她喜欢的，还是记忆中那个会脸红的少年。
“我忘了许多事，却没有忘记你，可你已经忘了我了。”襄翎难过地摇摇头，“你已经伤害过我，便不能再伤害另一个喜欢你的姑娘了。皇后……她为你生下了皇子。”她骄傲地扬起下巴，“早知道你是皇子，我便不会喜欢你了，我是无拘无束的侠女，不会拘束在深宫之中，我们还是相忘于江湖吧。”
她走得潇洒，转身之后，却躲在无人之处哭晕了过去。等她醒来，已经在一辆摇晃着的马车上了。
刘熙怜惜地轻抚她的脸，紧紧握着她的手：“十七，这一回，朕不会放手了。”
“放我走吧。”襄翎深吸一口气，轻轻摇头，“你我终究是有缘无份，何必强求呢。”
她想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拉进了怀里，紧紧箍住。
“朕乃天子！”记忆中温文俊秀的少年霸道地禁锢了她，“朕想要的一切，便该属于朕！十七，跟朕回宫……朕会补偿你……”
话末，他又放柔了语调，轻轻哀求。
襄翎呆呆看着他：“你不是裴熙……你是刘熙……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少年了……”
刘熙是皇帝，登基多年，他养成了帝王的雍容气度，也有了帝王的威严与霸道。他封她为云妃，她却想着逃跑，他只好让暗卫牢牢看着她，他想着办法讨好她，她却总是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他送了她世上最珍贵的珠翠宝石，她却只喜欢那活泼鲜亮的翎羽。
她渐渐没有那么爱笑了，就像那根翎羽失去了颜色。
有一回她躺在他怀里，勾着他脖子，细细描绘他英俊的眉眼，忽然喃喃地喊着：“裴熙……”
他睁开眼，将她看进了心底。
襄翎亲了亲他的眼睑：“我那么喜欢你……却又好像……不那么喜欢你了……”
周仪还是这个宫里最尊贵的女人，她如此贤惠，微笑地掩饰自己心里的千疮百孔。她赌输了，还是输了……她看得出来，云妃心里爱着的，是少年裴熙，她痛苦地挣扎在裴熙与刘熙之间，既不舍得伤害记忆中腼腆文秀的少年，也无法拒绝帝王刘熙的宠爱。而刘熙一日日地，为她喜，为她怒，为她痛，哪怕他仍然口口声声温和地称呼她一声皇后，她也知道，自己只是皇后而已了……
后来云妃怀孕了，刘熙大喜，他想着有了孩子，十七总会把心收回来的。
刘熙对云妃的宠爱让周家起了戒备，刘俱年幼，体弱多病，并不十分得刘熙的喜爱，万一云妃生下皇子，那刘俱的地位就会受到严重威胁。周仪得到周家几番暗示，让她对云妃下手。
周仪手上拿着还阳散，心里却止不住地发抖。刘熙那么爱她，万一她死了……不不不……不会的……当年他找不到元十七，不也没事吗……
周仪决定，赌一把，她要把刘熙抢回来，那是她的丈夫，她不愿意看着他为另一个女人发狂，更何况那个女人已经不爱他了！
周仪终究还是下了药，云妃血崩难产，命悬一线。
刘熙在产房外大怒，颤声说：“保大……保住云妃！朕要她活着！”
产房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刘熙震惊地回过身去，接生嬷嬷吓得魂不附体，爬了出来：“娘娘、娘娘拿刀剖开了自己的肚子……”
刘熙身子一晃，立刻冲了进去，太医们也涌进了产房，顿时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脸色发白。
云妃手上拿着短刀，竟生生剖开了自己的肚子
“取出来……”她面上无一丝血色，“我的孩子……”
“十七！”刘熙心神俱碎地跪在床前，紧紧抓着她的手，“你为什么！为什么！”
“我不是十七……”她气若游丝地说，“我是……襄翎……十七喜欢的裴熙不见了……陛下喜欢的十七……也死了……”
她带着血的手抚上刘熙的脸庞，眼泪落了下来，哽咽着：“如果……不曾相遇……如果……不曾重逢……”
他知道，她是自由的鸟儿，却折断了她的翅膀。
他知道，她是天上的云儿，却困在了珍贵的瓶中。
他知道，她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更不愿伤害到旁人，她想成全他，而他却不能成全她……
与其活着，三人难过，不如死了，一起解脱。
她想起十五岁那年遇见他，她鼓起勇气轻轻亲了他的唇，害羞地说——不要忘了我……
可这回，她只能无力松开他的手，无声地说——忘了我……
云妃死了，刘熙一病不起。
听说天鹅是世上最坚贞的鸟儿，一生一世，生死相随，另一半若死了，剩下的那只也不能独活。
刘熙的父母，便是这样忠贞至死，周仪怕了，她怕自己也失去刘熙，她抱着刘衍跪在刘熙的床前，恳请他睁开眼看看孩子，恳请他活下来，如果不能为了她，就当是为了云妃的孩子吧！
那个女人竟对他那么重要吗？他们这些活着的人加起来，都比不过她吗！
她忍受着屈辱求着他回头，终于，他听到了她的声音，伸手抱过了云妃的孩子。
只要他愿意活下来，她可以忍着，只要她还能看着他，守着他……
她忍着自己的恨，尽心尽力地抚养刘衍，只盼他能好好活着，她成全他们的父子情深，用贤惠伪装自己，几乎连自己都要被骗过去了。刘熙对她心存敬重，感激，却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死去的那个人。后来刘熙立刘俱为太子，她偷听到他对镇国公主说：“衍儿性情更似十七，至情至性，认定的事情，便不会轻易更改，朕只盼他能平安喜乐，觅得一心人，不要……不要步我俩后尘……”
他把帝位给了刘俱，心里挂念的，却始终是刘衍。
刘熙终究还是先她一步离去，临终之前，她握着他的手，泪如雨下，听着他嘱托她照顾好刘衍，她终于笑了。
“陛下……臣妾也有心啊……臣妾的心也会痛啊……陛下您看过吗……”周仪看着他错愕的眼睛，自嘲一笑，“您的眼中，只有一个人……不错，是臣妾强求着要嫁给您，臣妾以为，您没有那么喜欢那个女子，您终究会忘了她，臣妾也以为，臣妾没有那么喜欢您，能够平静地看着您坐拥三宫六院，原来是臣妾错了，您做不到，臣妾也做不到，一个云妃，臣妾也忍受不了。”
她轻轻将脸贴在他的掌心，热泪灼烫了他掌心的肌肤，柔声说：“我那么爱你啊，你感受到了吗？”
刘熙哑声说：“是朕负了你……”
“我不恨你爱上别人，只恨你不爱惜自己，终究还是离我而去了。”周仪苦笑着，泪如雨下，“你抛下我们母子，却要我好好活着，照顾你和云妃的孩子，你对我，是不是太狠心了？”
“陛下，如果人死之后有知，你能不能，也记着我……”
她握着的那双手无力地垂落，他最后是否听到了自己那句恳求？她将脸埋在他冰冷的掌心，她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地痛哭，然而到了最后，只是一声无力的呜咽，与痛入心肺的悲鸣。
她的贤良淑德不是他喜欢的样子，而直到他临死，她也不敢让他知道她心狠手辣的那一面。她只盼着他能记住对她的亏欠，如果有来世……
如果有来世……
如果有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