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

洛金玉一怔，缓缓站直，看着喻首辅，断然道：“恕晚辈不能从命。”

喻首辅没有露出讶异神色，只是问：“如此果断？不再思忖片刻？”

“无需。”洛金玉平静道。

喻首辅道：“我倒也料到了。沈公公确实待你厚重真心，你又哪是见利忘义之徒。只是，你可知何为大义，何为小节？守小节而忘大义，乃是不慧的做法。”

洛金玉淡淡道：“口言大义而罔小节，亦说不上是大慧明义。”

刑部尚书立刻低声喝道：“阁老面前，你——”

“无妨。”喻首辅摆了摆手，“别大呼小叫的，一副官威在上的样子，让孩子反感。”

刑部尚书只得摇了摇头，放缓了语气，对洛金玉和蔼道：“阁老视你为孩子，本官也已是知命之年，最小的孩子比你尚且大上几岁，同样能将你视若孩子。自皇上下旨，本官连夜调案卷看了几遍，也想到你定是受了不少屈辱折磨，又本是心气儿高的性子，还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或许就对朝野百官有些看法。”

洛金玉没有说话。

刑部尚书只当自己说准了他的心事，继续道：“但阁老与本官皆和构害你的那些人不同，你不能将我们视作一体，好似世间全是狗官了不是。”

他这话说得有些诙谐，意在缓和气氛。

他是为官几十载的老人儿，又坐镇的刑部，惯会看人的神色微妙，他明眼察觉出洛金玉在貌似坦然自若下的微微僵硬，甚至，他还察觉出洛金玉对自己和喻首辅的刻意疏远和冷淡，乃至于不信任。这份疏远也只在洛金玉说拜读了喻首辅文章时淡了一些，随后说到沈无疾，便又卷土重来。

他心想，这洛金玉毕竟是心高气傲的读书人，年岁又轻，当年经那一事，变得越发愤世嫉俗、唾弃朝廷，倒也不奇怪。

洛金玉仍然没有说话，显得像是默认了刑部尚书所说，觉得世间全是狗官。

刑部尚书顿觉尴尬，只好装作刚刚没说那话，只道：“朝野当今局势，想必你心中该有些数。”

洛金玉目光坦然，道：“洛某知道大人的意思，可洛某绝不会为官场前途与沈无疾割席断义。洛某今日来此，是因沈无疾为某徇私枉法，引来与吴大人的争执后续。沈无疾自然有错，错之源头却在某身。洛某若能翻案，证明清白，那沈无疾之错责便能减轻许多，这就是洛某唯一的目的。至于某那一案，”他略停了停，垂眸道，“事到如今，再来多说，毫无意义。”

刑部尚书本想斥责他，可见他苍白脸色与暗淡眼神，竟有些不忍心，暗道：本也不该拿我们这些老人儿的想法苛求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这孩子心气儿本就高，平白无故落得家破人亡、名誉扫地的后果，便是颓废或恼怒，又哪里不该呢？何况，洛金玉孤儿寡母，母慈子孝是出了名的，他恐怕也是耿耿于怀他那烈母为他一头撞死的事。

想到这里，刑部尚书既为人父，亦为人子，一时心软，叹了声气，从旁端了没用过的茶水，亲手送去洛金玉面前：“没喝动的，你且暖暖也好。”

“多谢大人。”洛金玉颔首行礼，客气接过。

刑部尚书站在他面前，叹息道：“你也是一片赤诚孝顺，可你却仍错了！你若真心孝母，便不该颓唐。她寡母养你长大，送你读书，将你养得如此明礼有义，想必，她对你有大期待。你如今这样，岂非是愧对她的厚望？”

这话倒是恰好说中了洛金玉的软肋与心虚之处。

尚书说得没错，母亲是说过望他金榜题名，朝中为官，做他父亲未完之事业，为社稷掏尽心力、鞠躬尽瘁。

见洛金玉神色松动，刑部尚书继续劝道：“你年岁尚幼，却应也听说过有这样一位大儒，曾也是朝中官员，名崔阳山。”

洛金玉：“……”

他自然知道，这人正是他亲爹。

“说来——”尚书忽然停了停，看了眼闭目在那的喻首辅，低声道，“好像……”

他猛地想到这一关窍，又多看了两眼喻首辅，不由叹息，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

他好像明白阁老为何偏偏对洛金玉这样看重了。

“阳山过世，也是在十九年前。”刑部尚书黯然道，“你这孩子，恰在他过世后不久出生，差不离的性情才情……”

洛金玉一怔，问：“适才承明先生所说，有学生英年早逝……”

刑部尚书点了点头：“阳山是阁老最得意的学生。”

洛金玉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