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 21 章
沈无疾满怀着心事来到宫中,换过衣裳,一扫面上阴霾,又是那个春风得意的权宦。他先在司礼监与众位同僚议了些事儿,不久,便被皇帝召去了。
十五休朝,皇帝赖了会儿床,此时刚用完早膳,在御书房里百无聊赖地翻着奏章。见沈无疾进来行礼,他方才来了精神:“过来,朕有话问你。”
沈无疾微弓着腰,来到御案旁,作洗耳恭听状。
皇帝突然一拍桌子,叱喝道:“好你个沈无疾!你瞒了朕什么,自己说!”
寻常人必会被突然大怒的龙颜吓得一跳,可沈无疾却是见过大风大雨的,他不慌不忙地跪下,道:“奴婢不知皇上所为何事,先望皇上恕罪,龙体切莫动怒。”
皇帝见他这样,便觉得索然无味,不吓唬他了,道:“起来吧。”
沈无疾又起身。
皇帝托着腮望他:“朕听嘉王说了件事儿。”
沈无疾心道,那想必不是要紧的事儿。
皇帝道:“他说,你在金屋藏娇。”
沈无疾坦然道:“是从前的太学院榜首,京城第一才子,洛子石。”
“嘉王说了这个,他还说这洛子石犯了事儿,关了三年,刚出来。”
沈无疾道:“确有此事。赶巧他承恩,皇上大赦天下。”
“他可是杀了人,朕可没赦免shā • rén的凶犯能立时出狱。沈无疾,你这事儿可做得不漂亮。”皇帝从案头的奏章里抽出一份,“大过年的,有人为这事儿参你一本,正好嘉王在旁,朕就问了他。”
沈无疾听他弦外之音,知他有意卖自己人情,更为淡定,道:“奴婢确是动用了些手段,并未想瞒着皇上,也知瞒不过皇上。”
“朕知道你没想瞒朕,若你想瞒,不至于落这么明显的把柄给人。你便是直接向朕讨个特赦恩典,以朕与你的亲近,还能不给?朕就是疑惑,你为什么要授人话柄?朕是赶鸭子上架来的,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老话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朕在满朝里只敢和你交心,你要做什么,可得给朕先通个气儿。”
“皇上盛宠,奴婢惶恐。”
“少说漂亮话!”皇帝催他。
沈无疾叹了声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奴婢只能长话短说。洛子石着实不曾shā • rén,他是遭人陷害。可所谓的证据确凿,又有人在背后活动,仍将他定了罪。那时先帝仍在,奴婢竭尽所能,也只能求得让他苟活于牢狱之中。”
“既是证据确凿,你又怎么确认他没shā • rén?”
“他说他没杀,那就是没杀。”
“你这也……”
“并非奴婢偏袒他,皇上尽可问嘉王,洛子石入狱前名声为人如何。奴婢深信,若说起这世上的端方君子,他必然是其中之一!”沈无疾缓缓道,“洛子石乃贫寒学子,父亲早逝,他与寡母相依为命。洛母亦是刚烈之人,为儿伸冤,一头撞死在了大堂上。洛子石自幼受母亲严训,不仅学识渊博,更性情高洁有傲骨,不趋炎附势,敢直斥奸佞,虽只是一学生,胸怀中却已以天下为己任,绝非庸碌寻常之辈。”
说到这里,沈无疾略停了一下,方才继续道,“如皇上所知,奴婢心慕于他,曾向他多方示好……”
皇帝忙点头,瞧热闹似的,道:“嘉王说你那时天天眼巴巴往洛子石那跑,结果人家忒嫌你,可当众骂你也骂不走你!”
沈无疾嘴角一抽。
皇帝忙道:“嘉王说的,不是朕说的!何况他说京城里的人大都知道这事儿,你也无需现在来为此恼羞。”
“……”沈无疾忍辱负重地微笑道,“正如皇上所说。”
可你就不能别当着咱家的面儿来揭咱家的伤疤么?!
“那时曹国忠权势滔天,少有人不畏惧他。众人皆知,奴婢是曹国忠倚重的义子,也腆得先帝宠信,无论心中如何厌弃奴婢,面上总是不敢得罪的。何况奴婢那样卖好,洛子石便只是动摇一分,想也有无尽好处。”
沈无疾垂眸道,“可他心中瞧不起奴婢这样攀附权贵、助纣为虐的小人,面上也不屑装出瞧得起的样子,丝毫不怕奴婢恼羞成怒报复他。奴婢斗胆说一句,满天下多有敢打虎shā • rén之人,可像洛子石这样的,却不见得有几个。”
这样的人容易遭人嘲笑,说是迂腐,或说冥顽。还会有人说,这样是愚笨的。
譬如沈无疾卧薪尝胆,终于扳倒了曹国忠这大奸宦,还为自己挣得滚滚权势,岂不比洛金玉这样只知嘴上刚硬、实则未出茅庐就被轻易陷害了的百无一用的书生强?
可沈无疾偏偏就是为这样的洛金玉而折服。
那时,洛金玉嫌他、骂他,他虽难受,虽气恼,却在气消后越发深陷迷恋。
洛金玉越是刚烈不屈,沈无疾望着他时,心便跳跃得越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