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番外尾声
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举办在小暑之际。
姜浅挺着显怀的肚子,一步步踏在大理石阶上,七七四九层,从前站在下方看,还不觉得高,今日亲自踏在上头,才觉得天阿,怎么走这么久,都还没看见顶层。
“娘娘,这阶梯又高又陡,昨日皇上让您承轿撵,您怎么就拒绝了。”
玉圆替姜浅擦拭发鬓处的汗珠,既心疼又无奈。
“祭祀大典可是大事,你有看过哪个人是承轿撵的,若本宫今日乘了,明日那些老狐狸不知要如何说本宫呢。”
“先前皇上提议遣散后宫,他们就说本宫是狐狸精了,说不准这次连九尾妖狐都出来了”姜浅自嘲着。
“娘娘您看,就快到了,已经能看见皇上了。”
随着玉圆目光望去,果真见到站在最高处的容深,褪下平日的常服,换上龙袍,不过这龙袍似乎也是以容深喜好制成,并非一般象征帝王的黄色,而是墨色镶上金龙的图腾。
穿在别人身上或许会显得老气,但容深就是标准的衣架子,穿衣显瘦,脱衣显肉。
他背着手站在背光下,姜浅虽看不清他的五官,但那深邃的眼神,依然吸引着她本能靠近。
远方的天色逐渐暗下,姜浅这才想到国师昨晚有秘密前来,说今日会有日蚀,出现的时辰与姜浅八字犯冲,让她避开。
姜浅深为现代人,自然对这种事嗤之以鼻,明面上听进去,其实压根没打算理会。
不就是个日蚀吗,还能对她怎样。
姜浅瞟了一眼,没放在心上,又继续往顶层前进。
“这天未免也太黑了。”玉圆缩了缩身子,往姜浅凑近。
暗沉沉的天色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姜浅头顶,除却姜浅,底下的众臣也各个交头接耳。
这日蚀可是不祥之兆,尤其今日又是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
出现这凶兆,含意不在话下。
果然皇后就是祸国妖女,一下怂恿帝王遣散后宫,一下又招来这不祥之兆,让今日祭祀大典无法如期举行。
守旧派大臣们如是想,想着明日早朝该用什么理由上书,好灭灭皇后的威风。
一个女人,频频干涉政务,这象话吗。
众人心思各异,唯独姜浅不予理会,往顶层去,就差那么几层,就能到达,打在正前方的闪电,打破了姜浅的乐观。
大理石阶断成两半,姜浅踩空,整人后仰。
“娘娘!”
“浅浅!”
姜浅看着容深脚踩了一下腾在半空中,朝她奔来。
脸上的惶恐和焦急显现在脸上,直直地伸出手,但飞奔而来的速度远远比不及坠落的重力加速度。
后脑勺能清晰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流出的触感,浓浓的血味窜入鼻尖,姜浅紧紧护着肚子,阖上眼前,耳畔不停地窜入——
浅浅,你看朕一眼好不好,算朕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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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仪宫里进进出出的奴才,各个难掩慌乱,手中捧着一盆盆血水,和沾染血色的布条。
“娘娘,您醒醒阿,娘娘!”
玉圆的啜泣声,似是没察觉身上沾满血渍的污秽,直接用手按着姜浅后脑勺止不住血水的伤口。
方才雷声俱下,姜浅脚下的大理石阶崩塌,整人向后仰,尽管容深用了轻功,依然没来的及救下。
蓝慕一听见消息,顾不上闭关,匆忙赶来。
往日的云淡风轻,都在这一刻瓦解。
一踏入凤仪宫,扑鼻而来的血味,他不着痕迹皱了眉头。
又踏了一步,听见奴才的求饶声。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是凌向善跪在地上,拖着容深的腿,容深一脸郁色,身上的金龙图腾早已染成一片血色。
“都是废物,朕请的都是废物!”
太医各个束手无策,眼前皇后的状况相当危急,正因为如此,才没有人敢向前医治。
身为孕妇的皇后已进入昏迷,这样是要怎么生下孩子,总不能跟剖兔子一样,将皇后的肚子给剖开吧。
谅他们有这个心思,却没人敢提,深怕脑袋下一刻便滚落在地上,一命呜呼。
姜浅今日的大劫,蓝慕早有算到,但却没料到姜浅只不过口头答应会留意,实则根本没放在心上,以至于造成现在的局面。
蓝慕眼神沉下,听着太医们陈述姜浅的状况,何当下为难之处,结论左不过就是一句话——保大还保小。
太医们不敢说,他来说。
“皇上,如今是抉择的时候,您是要保大还是……保小。”
蓝慕将在场太医的心里话给问出来,太医们松了口气,但容深却猛地转头,睁着腥红的眼,嗓音沙哑:“别以为你是国师,朕就不敢动你。”
“皇上,您就算将刀子架在微臣的脖子上,微臣还是要说一句,”蓝慕直盯着容深,“再拖下去于娘娘或是胎中的龙子都没有好处,您赶紧做出决断,好让太医进行医治。”
蓝慕的医术,容深知道的,他可是神医阿,当年自己能从死门关回来都多亏了他,如今他这么说,难道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了吗?
容深不是舍不得姜浅腹中的孩子,而是他知道姜浅对腹中孩子灌注的爱有多少,又有多期待,他怕姜浅醒来后会怪他,怪他没有好好保护他们的孩子。
“皇上。”
蓝慕面无表情地催促,他已经准备好,要替姜浅进行医治,只要照姜浅从前对他描述的做法,那肯定能成功。
“保大,自然是保……”话说到一半,容深捂着胸口,撕心裂肺的感觉,让他升起一股不祥的猜测。
“娘娘,娘娘!”
玉圆的语调,打破容深的猜想,容深顾不上自古以来君王不得见血的规矩,冲了进去。
只见姜浅睁开了眼睛,眼神空滞,唇瓣动了动。
别人或许看不明白,但容深却是看的一清二楚。
姜浅口中所说的,正是“保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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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剖腹相当成功,蓝慕顺利将胎中的小公主取出来。
因还未至临产期,小公主的型态比一般新生儿来的要小。
蓝慕的大手,是小公主的脸蛋两倍大,他第一次替人接生,对于手中软嫩的触感有些无所适从。
望向跪在床前的玉圆,正替姜浅擦拭脸上的污秽,脸上的泪痕早没了痕迹,嘴角上抿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意。
光是没哭这点,就让蓝慕小瞧了她。
若说这宫里头最爱哭的,非凤仪宫的大宫女莫属,人人皆知的消息,蓝慕自然也知道。
正是因为这点,蓝慕才感到愕然,玉圆非但没哭,还不断在姜浅耳边打气。
双眼红通通的,老实说,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娘娘,小公主的眼睛简直跟您同个模子刻画出来的。”
玉圆尽量用欢快的语调说着,眉眼虽弯着,但脸上的强颜欢笑,让人看的心疼。
什么眼睛如同模子刻划,当人没看过刚出生的孩子,那五官根本还未长开,更不用说提前出来的。
蓝慕收回视线,抱着小公主来到容深面前,比起先前的暴怒,容深看似冷静不少,但紧握的拳头出卖他此时的情绪。
“是位小公主,是皇上一直想要的小公主。”
容深对这胎的冀望不比姜浅低,常常拉着他问些虚无飘渺的事情,比如公主到了适婚年龄该怎么选驸马等等。
蓝慕总是一笑置之,说他是女儿奴,容深从未反驳。
但现如今,被称作女儿奴的帝王,非但不肯正眼瞧蓝慕怀中的小公主,还将脸撇过去。
“抱给奶娘,她在外头。”
语调冷清,一丁点喜获麟儿的喜悦也无。
蓝慕也不急着与他争辩,侧过他步出寝宫,冷冷丢下一句。
“趁还有机会,进去看一眼吧,她在等你。”
语毕,背后一阵风佛过,蓝慕扭头一看,墨色身影果然已经不在原地。
“玉圆,皇上呢。”姜浅忍着身上的痛楚,开口。
她能感受到从体内不断抽空的力气,加上古代的医疗技术落后,方才剖腹是完全没有上麻药的,完全“纯天然”的剖腹。
现代母胎单身狗什么事也没干过,穿进来倒好什么事也没学会,倒是都体验了一回。
刚说完,便见站在那的容深,神色漠测。
四目交接,姜浅没能理解容深此时的情绪,只能使出力气睁眼,希望能在走之前多看几眼。
她算是心中有谱,先前因为失足而丧失记忆,如今也因为失足导致早产,体内不断流失的精力,无一不说明着,她即将回到外面的世界。
回去现代曾是她梦寐以求的梦想,天天叨念,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姜浅开始不提了,也逐渐忘了去寻回去的方式。
“皇上……”
容深一语不发来到床前,执起床头前的棉布,替姜浅擦拭。
动作轻柔不同于冷冽的神色。
姜浅本想说几句感性的话,但面对这张脸,怎么样也开不了口。
容深替她擦拭着身子,但却一个正眼也不愿意给。
“你在生气吗?”
生命来到终点,姜浅也不想再用敬语了,按住容深的手。
想起身和他说话,却被容深按住:“别动。”
“你总算愿意和我说话了,你是在气我选择保小吗。”
姜浅拉着容深的手,低微的说着,力气几乎都在方才生产用尽,此时每讲一句,就得承受椎心刺骨之痛。
“我能不气吗,我方才分明说了保大!”
眼前男人气到连“朕”字也不用了,姜浅咬着唇,捏住他的衣袖。
“祭祀大典那会儿我就知道了,我是不可能活……”
“住口!朕说你能活,就能活!”
容深瞪着眼,嘴角紧抿着,好似姜浅反驳,他能立刻从里头喷出火来。
“阿深,你早就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吗?”
容深面上有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