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三合一
可怜的张小侯爷,意识还没幽幽转醒,就又惨遭一连串的袭击重新晕了过去。好在借着这么一打岔,屋内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
沈轻头一回略显扭捏,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我听说豫州闹出叛乱,有点担心你.....所以.....才......”
闻言良齐回神似的柔柔一笑,招手道,“过来,让我看看你。这么远,怎么自己跑来了?金枣呢?没跟你一起么?”
他话说的很像那么回事儿,但落在听的人耳朵里,就不太像那么回事儿了。
徐晏青敲了敲窗框,懒洋洋地接话道,“良大人哪里话,阿轻一路上一直跟我在一起,怎么能是自己来的呢?”
沈轻刚抬起的脚顿住了。
她还没想好怎么编,徐世子上来就把底儿先交了!
呆立的甲兆莫名闻到了一股子浅淡的火/药味儿。
“阿轻......”良齐的神色渐渐黯了下去,将这两个字在嘴边来回嚼了三遍才勉强压下心底升起的焦躁。
若是徐晏青刚才故意露出的敌意只是个探路的小兵,那眼下这句话一出,就等于拉起战争的号角了。
人,尤其是男人,永远无法容忍生命里存在任何一个情敌。
何况还是这么急着表明立场的情敌?
良齐自认为不是什么善茬,而且沈轻.....唯独这一点,是绝对不可能让出去的。
他勉强压下心中不快,面无表情地冲徐晏青挑了挑眉道,“方才一直没注意到世子,是下官的错。只是不知为何我发妻会与世子在一起?”
沈轻上前一步,“你听我说......”
“良大人,”徐晏青开口打断了她的话,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端着副漫不经心的闲散样儿,实则内里已经被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涩填满了。
沈轻的反应看在眼里,伤心是真的,不想就此简简单单的放弃也是真的。
他踱步行至良齐身边,直直地看着他笑道,“这可真是说来话长,阿轻救过我姐姐,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又救了我。现如今她是我们徐家的大恩人,自然无论去哪儿我都得常伴左右为她护驾了。再者阿轻一介女流,又在松山密林里与婢女走失,不与我在一起,难道让她自己跑来么?”
世子嘴里左一个“阿轻”右一个“阿轻”直说的良齐心头火起,掩在广袖下的手青筋都暴起来了。
二人近在咫尺,互相看清了对方眼底漫天的火光。
良齐依然在笑,表情维持的近乎有些走火入魔,他淡淡的下了剂狠药,“不管怎么说阿轻是我妻子,这一路颇受世子照顾,多有得罪。等日后回京,我定要备上些薄礼,替我妻子上侯府致谢。”
这边以“阿轻”为剑,那边以“我妻”为戟,双方你来我往站的无比胶着。
甲兆悄悄地缩了缩脖子,唯恐殃及池鱼。
徐世子略微摇了摇头,似乎对他说的话并不赞同。只见世子微微弯下腰,凑近良齐的耳廓,用仅有他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道,“她是真妻还是假妻,你我都明白,不是么?良大人。”
最后三个字被特意加重了语气。
良齐脸上的笑终于消失了。
他垂下眼,在徐晏青的头即将离开时,用同样几不可闻的声音反击道,“徐府日前正处于漩涡中心,铡刀悬颈,有今天没明天的,世子还有空担心别人么?”
徐晏青偏过头看他,有红光在眼底一闪而过。
默了好半晌,世子才低低笑出声,“想当初你科举考试,高中榜首。世人皆称你惊才艳绝,多谋善断,眼下看果然不假。良大人这份好口才与好智谋,区区一个吏部侍郎,倒委屈你了。”
“无妨,”良齐迎面对上他的目光,不躲不闪的接下这句奉承,“这一回的差事一交,陛下自会奖赏。倒是世子你.....”他不咸不淡的扫了一眼晕过去的张文,一语双关道,“可要多多保重。”
话赶话的说到这儿,其实已经说不下去了。两人都在靠最后一丝清明维持着眼下还算和平的境况,若是有人再不长眼的挑刺儿下去,恐怕局面会超出控制。
既然已经互相来回撸了一遍对方的逆鳞,谁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那便可以暂时鸣金收兵了。
徐晏青率先向后退了一步,闭上了嘴——不是他不想走,而是现在走不了。
张文还在这,外面就是满府衙的兵。他若是带着晕倒的这货出了门,恐怕难以活着回到长安。
可若是把张小侯爷留在这,想必后果也没什么不同。
一时间,世子好像也只能这么不尴不尬地站着。
因为良齐不在长安,沈轻对外界的事知之甚少。自然不清楚徐家正处于怎样的暗流涌动中,对二人你来我往的互呛听的云里雾里,与甲兆一同站成了根硬邦邦的木棍。
良齐在心底轻叹一声,冲她摆了摆手,柔声道,“阿轻,先让甲兆带你去换身衣服休息休息好不好?”
这是个托词,亦或是借口,沈轻听的明白。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良齐,似乎想将那人的眉眼刻进心底,苍白的小手无意识的握紧了,跟着甲兆,一言不发地离开了东厢房。
世子没拦,他似乎疲乏了。在听到关门的声音后一屁股坐到了床榻上,半阖着眼问道,“良大人还有什么事?”
良齐盯着地上摞着的三四个人,若有所思道,“世子对张小侯爷做出这等事,下官回去无法交差。因何故于此,还请世子明示。”
徐晏青冷笑一声,“你远在豫州,却对长安朝中之事知道的一清二楚。那对于这位张文张小侯爷为何来此,你会不知道吗?”
良齐:“只是不懂,世子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徐晏青起身,捞过床单走到张文身边,三下两下就把人捆成了一卷儿麻花藤,只听他边捆边道,“我需要证词。”
需要证词,需要证据,回京之后禀报皇上,方能解徐家之危。
良齐语气平缓,“所以世子是想对当朝侯爵动用私刑么?”
徐晏青捆人的手顿了顿,“用不着良大人操心。”
他其实比谁都明白,若是对张文用了私刑,无论得出什么样的供词,有可能都不会作数。
但事已至此,不知道周璁还有什么后招。他除了这个办法,已经没有其他的路可走了。
良齐看着他拎起“麻花藤”张文往外走,擦肩而过时,终是慢腾腾的递出了那套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世子,你想要的证据,我有。”
徐晏青脚步一停。
良齐叹声道,“只是不知你还需不需要了。”
他这话说的委实欠打,就像在拎着草虫逗猫玩儿。
世子压着火回头,“你说真的?”
良齐没在继续撩拨,而是直接从内兜里掏出几张薄纸摊开递了过去。
徐晏青只扫了一眼,便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当即一愣。
这是吴平之与豫州私通的信件!
他手一松,被捆死的张文登时便以头抢地,摔成了个过年讨要压岁钱的模样。好在人晕的彻底,这样都没醒。
世子接过信,一张一张看了起来,越看越是心惊。
他没想到,周璁居然狠到这个地步。整个计划下来,徐家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除了.....
徐晏青脸一沉,“良大人,这屋里没别人,你我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给我这么大的好处,目的何在?”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良齐露出个略微有些奸诈的笑容,“现如今朝堂之上,唯有周璁一人而已。文武百官,要么就是有把柄在他手上,要么就是与他有利益纠葛。我独身陷在长安,自然是想多个朋友。”
他这番话前言不搭后语,但徐晏青却听明白了。
“你要除掉周璁?”世子心思急转,点出了关键,“不对阿,那些巴结周璁的早都爬上去了。你刚刚入朝为官没有多久,不想着溜须拍马为自己铺一条阳关大道,为何要急着与他为敌,走一条危险至极的独木桥呢?”
良齐淡淡一笑,“旧仇罢了,不知世子同不同意?”
张文还在地上翻白眼,徐晏青扫了一眼,明白自己别无选择。
他沉默的将信纸叠好,只觉得郁结难吐。
谁能想到他方才还拿话挤兑这个情敌呢,才过去没多久,就要握手言和甚至同仇敌忾了。
世子只感觉颇为下不来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自我尴尬了许久才答道,“我徐家只做自认为对的事,你若是以此来胁迫,那根本不可能!”
这算是半推半就的答应了,良齐面子给到底,“世子放心,我心中有数。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良齐垂下眼,低声道,“只不过我有个不情之请。等回京以后,我想去拜访一下徐侯,有些陈年旧事,想向他老人家打听打听.....”
张文是在临近夜里醒来的,他先是被地砖透出的凉意冰了个四肢酸痛,懵懵懂懂地睁开了眼。在一片黑乎乎中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炸开的头痛,离家出走的意识这才慢慢回笼,弄清了今夕何夕。
也弄清了他被人在一天内连续撂倒两次,居然还都没看清是谁!
一股子快要冲破天灵盖儿的愤懑腾升而起,张文本能的想要撑地站起来——但却没能成功,床单还缠在他身上,可怜的小侯爷现在仍然是根七扭八歪的藤。
那日夜晚,据许多府衙的官兵说,从没听见一个人的叫声能像张小侯爷那样凄厉激烈。
沈轻被安排在一户尚存的农家偏院儿里,良齐怕殃及到她,特意选了这么个僻静不易察觉的地方。
只不过这方正大的城里还有许多事,要分派灾银,重建市井建筑,合理安排流民,搭建临时窝棚......从上到下都是他河道总督的事儿。
所以花前月下小别胜新婚什么的,也都没有出现。
何况中间还横亘着一个世子,沈轻自知某些地方理亏,但又无法主动提起,兀自坐在一处尴尬地抠起桌子来。
那块无辜的木头噼里啪啦的开始掉渣儿,这有些孩子气的逃避方式震的良齐哑然失笑。
关于徐晏青,他的确烦得不行。虽然二人短暂达成了同盟之约,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倒不如说,是良齐踏入官场之前就已经计划好的事。
徐家必须要为自己所用,这是他在朝中的第一块根基,也是揭开当年真相的第一把钥匙。虽然中间有些意料之外的插曲,但事情好在是成了。
除了沈轻......是他万万没料到的。
但也只有沈轻,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手的。
二人打小可以说是一起长大,同样经过了颠沛流离的幼年,在日渐相处中咂摸出了另外一份惺惺相惜与相依为命。这种特殊的感情,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来就能拆的散的,所以良齐一直相信她。
他踱步走近了,抬手握住了沈轻作怪的爪子,拯救了半死不活的桌角,低声道,“丫头......我呆不了多久,你理理我好不好?”
听上去难得有些软。
一瞬间,沈轻几乎模糊了眼眶。多日来的委屈、担心和一直紧绷的神经被一句许久未闻的“丫头”击得支离破碎,强撑在身外的坚强像破开的龟壳,终是露出了里面柔嫩的近乎有些透明的软肉。
她忽地扑进良齐怀里,紧紧搂住了那人不甚宽阔的脊背。
良齐差点儿被她砸了个踉跄,稳住身形后慢慢觉出了少女微微发颤的肩。想必一路受了诸多委屈,一时间难以自持了。
他软下了心,慢慢抬手扣住了沈轻的后脑,一下一下抚着泼墨的长发,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以后不要再像今天这样任性。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一路上危机四伏,你身边又没个人,万一那徐晏青是个坏的,对你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丫头,你想让我跟着去死吗?”
不知道这句话里哪个字触了丫头的神经,良齐明显感觉到怀里的娇躯僵了一下,随即一张落满眼泪的脸缓缓抬了起来。
沈轻瞳孔微红,眼底漫着晶莹的光,像颗剔透的玉沉在温水里,叫人移不开眼。
她什么都没说,只用一种猫儿似的眼看着良齐,看的他整个人都塌了下去——塌在温柔乡里,连骨头都一齐酥了。
良齐几乎是本能的俯下了身,一手扣着她的后脑,一手捧起她的脸颊,略带霸道地吻上了少女微涩的唇。
二人虽然早已私定过终身,但这种实实在在的亲吻却是头一遭。
良齐的舌尖湿润滚烫,慢慢描着她的唇线,在沈轻怔愣时轻轻一咬,少女吃痛,本能地薄唇轻启——
下一刻,良齐猛地探了进去,攻城略地,急风骤雨般的席卷了整个柔软之地。直到沈轻喘不过气的“唔”了一声,他才舍不得似的放开了手。
“丫头.....”良齐将额头抵在她的前额上,沉沉地呼了口气,压下心中升起的那股子躁动不安的血气,哑着声音道,“对不起,我应该.....我走的时候应该带着你。”
沈轻脸上的泪还未干,刚又被吻的似乎在云端上乱七八糟地滚了一圈儿,这会子感觉脚还没落地,整个人都有些发懵,一时间居然没太听懂良齐在说什么,只是透过朦胧的眼,愣愣地看着他。
不是的。
她很想反驳,不是你的错,是自己太过任性。任性到以身犯险,任性到身受重伤,任性到......被迫承受徐晏青为自己治伤。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那天晚上的事像根锋利的刺,狠狠扎在沈轻心里。
她不敢告诉良齐,不敢一吐为快,甚至不敢让良齐发现胸口的伤。
因为她不知该作何解释。
她相信世子的人品,但良齐会相信吗?从今往后,她二人还能像眼下似的亲近吗?
沈轻紧紧抠着掌心,划出道道红印。
良齐只当她是舍不得自己,放轻声音哄道,“我去去就回,好么?外面已经派人把守好了,丫头乖乖呆好,等我回来。”
沈轻踌躇着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自然没有看见良齐刚转过身后瞬间冷下来的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