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易青出宫之后,已经华灯初上。她几乎从没有逛过夜里的京城，坐上马车经过桑家瓦子时，让吴伯停了车,交待他先回去，独自一人，沿着瓦子街头慢慢走着。

夜里虽然寒冷,街头巷尾还是人来人往。铺子酒楼前搭着彩棚,伙计穿着一新吆喝迎客。她听着各种此起彼伏卖力叫喊的声音，越听越有趣,买了包炒银杏，干脆站在一旁，津津有味听着两家铺子打擂台。

听上一段，再继续往前走,随手买了烤羊肉包子,生炒肺,吃得渴了，在铺子里喝一碗药煎,又暖又解渴。

走到贡院附近，四周才安静许多,巷子幽深，院wài • guà着灯笼，不时有梅花的暗香流动。

易青站着仰起头，看着头顶繁星满天,与人间的灯火相互辉映,似在人间，又好似不在人间。

她在这一刹那，好似明白了萧山的选择。

不考虑前途派系,就仅仅为这座鲜活的城，也值得他去守护。

她今天所看的那些折子，原本理不清的头绪，左右摇摆无法决断的事情，这时心头瞬间明朗，也有了方向。

回到齐先生的宅子，里面一切依旧，只屋子又陈旧了几分。沈三娘还等着没有歇息，听到她进门的响动，迎出来笑着唤了她一声阿青。

易青心中一暖，小跑几步上前，原本那点韶光易逝的感叹也消失无踪，笑着道：“阿娘怎么还没有去睡觉？”

沈三娘打量着她，说道：“吴伯回来说你下了马车去逛街市，我怕你走回来饿了，灶间还温着鸡汤，要不要阿娘去给你煮碗鸡汤面？”

易青与沈三娘走进屋，说道：“我不饿，在宫里吃过了茶水点心，又一路买了好些零嘴吃，半点都不饿。”

陈婶端上来热水，易青朝她颔首道谢，夸赞道：“这些年还是没变样，倒越发年轻了。”

陈婶笑得牙不见眼，说道：“小的一直盼着能再见到易郎君，就盼着听这声夸赞。当年可惜要给先生守着屋子，没能跟着你们一起前去庐安，总算把你们等回来了，以后这间宅子，有了人气，又得热闹起来。”

易青笑个不停，洗干净手脸，陈婶收拾好端着盆退了出去，她走过去坐在榻上，说了今天见皇上的情形。

沈三娘坐在炉子边煮茶，冲了碗热腾腾的八宝擂茶，说道：“以后你会更得辛苦，比在庐安还更劳心劳神，唉，可惜阿娘也帮不了你。大憨还是留在这里，跟在你身边也能跑腿传个话。

唐先生说是自己一个人习惯了，不用大憨跟着，我想来想去也没有拒绝。大憨就随他去吧，看了这些年，人心都是肉长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自己也有衡量。”

易青也不在意，什么话能对大憨说，什么话不能交代他，她自己也有把握。

“唐先生本来准备等着你回来一起吃酒说话，听吴伯回来递了消息之后，他就离开了，说是你要去看怎么当差，怎么给皇上殚精竭虑守护江山，他就先不等了。”

易青端着茶碗的手顿了下，失笑道：“唐先生真是，亏他一大把年纪还能闹腾。”

沈三娘也笑，说道；“他这些年老了许多，估计也是实在太辛苦。今天他跟我说了好些事情，丁大娘子终于定亲了。”

易青愣了下，好奇地问道：“入赘还是嫁出去？”

“入赘，男方原本是孤儿，在丁家铺子一路从伙计做到了掌柜，人忠厚可靠，又勤奋上进。这是唐先生原话，能得他这么一句夸赞，只怕男方是真不错。丁大娘子家中有哥哥，她一招赘，这说闲话的，跳出来闹的可不少。

她原本帮助着一些无家可归的女子，开了间绣坊让她们有口饭吃，这次边关一打仗，她就拿了银子出来，才买了布匹等，让绣坊赶着做了许多套厚冬衫，全部捐给了边关的将士。皇上亲口夸赞了丁大娘子，这以后风向就转了，闹的不敢再闹，骂的也变成了夸。”

易青笑着道：“这倒是件喜事，不过这是唐先生给她出的士意？”

沈三娘摇摇头，说道：“唐先生倒没居这个功，他说是得了高人指点。”

能被唐江洲称为高人的就只有太子，她心中滋味难言，半晌后说道：“总归是周家的江山，他也不忍胡来。”

沈三娘也只叹息了一声，不知该如何说才好。这时门外传来了动静，易青起身走出门一看，见到唐江洲袖着手跑了进来，抱怨咕哝着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让我好一阵等。”

易青白了他一眼，说道：“老人家这么晚还不歇息，在外面乱跑成何体统。”

唐江洲扬手要揍，易青闪身躲开，他一下窜进屋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坛，连声道：“吃酒吃酒，这么冷的天吃什么茶，把带回来的鱼虾都拿上来过酒。”

沈三娘站起身接过酒坛，将酒倒进铜壶里，温在炉子上，又去灶间拿了些虾干果子等下酒菜上来，留了易青与唐江洲说话，自己先回去歇着了。

唐江洲吃酒，易青改喝清茶，他懒懒倚在塌上，斜了她一眼，嫌弃地道：“这么些年还是坚持不吃酒，你是不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