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六翮香(番外二)
那些苍生社稷顷刻在他脑中荡然无存,他所能感受到的,唯有恐惧,恐惧得裸裎的双腿颤抖不停。
可手腕脚腕都被锁在了硬板床上,以致挣扎只是徒劳,他像砧板上的一条鱼,绝望地翻腾,绝望地,在窒息中张开嘴大大地喘息。
那刘一刀笑起来,放肆而张狂,似乎很欣赏他的绝望,“现在晓得怕了,方才来的时候不是骨头还挺硬吗?你这样儿的咱家见得多了,甭管什么英雄好汉,进了我这间厂房,明儿就得给咱家夹着屁股做人。来,将鸡蛋塞他嘴里!”
边上的小火者十分熟练地摸来一个带壳儿的熟鸡蛋硬生生塞进陆瞻的口里,令他只能呜呜咽咽发出闷沉沉的声音,仿佛是在敲击地狱反栓着的门,一声低过一声,一声慢过一声。
“大人放心,您喝了麻汤,也痛不到哪里去,忍忍就过了,啊。”
渐渐地,陆瞻的嘶鸣垂下去,垂到冷冰冰的海里。银晃晃的刀锋朝他的身下挨过去,他认命地闭上眼,人间顷刻变为黑暗,像一张网将他勒紧。
黑暗中,恐惧膨胀得令他胸闷气喘,而窒息中,他又闻到皇帝精舍里的那股迷香,宛若变成一缕颜色,牵牵盈盈地勾缠着他……
猛地睁开眼!周遭阴暗潮湿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药田,种满了烟粉淡红的桃花飞雪,温柔地盛放在他前一刻铺天盖地的恐惧与绝望里。
药田边上是一个八角亭,而八角亭前面……陆瞻由一座太湖石后面站起身,顶着一脑门的冷汗垂视自身,发现穿戴整齐,鹘突着用手一碰,万幸,把势还在。
他长吁一口气,朝四周瞻望一眼,是一片碧青的莲池,池子对面是黯淡的一间水榭,举目四顾,花草烟林在即将破云而出的晨曦中美得失真,他迷茫地,仿佛是落入一个陌生仙境。
倏闻烟波池畔隐隐有人声,人影却被沿岸催发高涨的迎春花阻绝,只听见软娇娇的一副嗓子,细声细语地,带着苏州口音,从他耳里直灌到心房:
“那日咱们摆席,我同赵大奶奶越岸过来瞧戏子,大约是落在这里了。”
“姑娘,别是被下人拾去私匿了吧?那可是皇后娘娘上年赏的呢。”
“要是别的我倒也不找了,偏是这副坠珥子,缺了一只凑不齐,往后回京了倘若皇后召见,可怎么交代?”
陆瞻滞留的恐惧被那洇润如烟的声音渐渐驱散,突兀的安心中,他想拉个人问问,于是循声涉岸,按着命运的轨迹,跋徙而去。
在朦胧的烟波里,晨曦如箭朝发,伴着黑靴与月魄色衣袂的飘摇摩擦,一步、一步、一步……
他就走向了自己的来世与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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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精舍:僧道居住或说法布道的处所。
作者有话要说:18岁的陆大人与21岁的芷秋相遇,而25岁的陆大人还在杭州忙公务,自己的绿帽自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