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上学
这团光,仿若佛光,从天边从后背投射过来,似一层层纱一层层雾笼罩在颜今歌脸上,一眼瞧过去,像是人身项上,长了一颗电灯泡,或者玉明珠。
瞧见这一幕,裴惜惜差点没心梗死。
她忘了,高阶修士不想让人瞧见容貌时,会模糊容貌。
但是,在她预想中,这种模糊容貌,是她能瞧清对方的容貌,只是对方容貌如水一般划过,不会在她脑中留下半点痕迹。
万万想不到,居然是这样的模糊。
她不忍直视地想,这些大佬模糊自己容貌时,自己瞧过吗?
真不觉得头顶长了一团光,很诡异?
她又想起颜峥曾对她说,当仙尊出现时,她便知道,那就是仙尊——若仙尊出现,全场只有他一个电灯泡,确实想认错也无法认错呢。
她愣愣地盯着颜今歌片刻,叹了口气,反正直视已经得罪了对方,不如彻底确认一下。她道:“仙尊,您能将您脸上的光散掉吗?我眼疼。”
颜今歌:“……”
有趣。
很久没人敢这么对他说话了。
他手一挥,将掌教丢出山峰,他指尖一弹,一缕白光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落到裴惜惜额心,须臾,裴惜惜头顶像投影xiǎo • diàn • yǐng一样,又重新播放起掌教之前看过的画面。
这并不是强行读取记忆的术法。
未获得当事人同意,强行破开识海读取记忆,会给当事人的神魂造成损伤;严重些的,当事人神魂会撑不住记忆读取,从而变成白痴,或者神魂碎裂。
这种术法名唤搜魂,十分歹毒,正道修士不到最后不会用上。
正道修士读取记忆,一般都是让当事人放开识海,回忆过去,如此术法便不过是个投影媒介,对当事人神魂的损害几乎可忽略不计。
这是掌教读取裴惜惜记忆时用上的术法——读影术。
颜今歌用上的术法,则是更高级的回溯术,他直接读取的,是掌教施加在裴惜惜身上的术法痕迹,所以,不需裴惜惜配合,更不会对裴惜惜造成伤害。
投影中,他瞧见自己从天而降,瞧见自己一本正经的和幼崽讨论诈尸这个词的正确使用,瞧见自己储物袋打不开,为了不丢脸,默认自己穷得没有治疗丹药;也瞧见自己任幼崽笨拙得想要出坑,不仅不搭把手,还在旁看热闹。
颜今歌:“……”
这个恶劣的人是自己?
颜今歌很想推测,这是旁人幻化成他的脸,但他又本能地认出,这真的是他自己。
他默默卸掉脸上糊住的法则,收敛身上气势。
这次,裴惜惜总算瞧清了颜今歌的脸。
他半垂着眸,右眼皮上淡粉色的小痣妥帖的点着,在粉敷玉雕的脸上,温柔又魅惑。
偏他表情无悲无喜,压着这颗动人的小痣,也带着几分冷淡。
是她师父。
她动动鼻尖,嗅到从颜今歌身上传来的喷香的心魔味道,饿了许久的裴惜惜禁不住连连分泌口水。
“师父。”裴惜惜轻声喊道。
颜今歌撩起眼皮,点缀在眼角的小痣藏在双眼皮下,望向裴惜惜的眸子灿如星辰,“嗯?”
这一声,又与之前的“嗯”音调不同,多了分浅浅的情绪,藏着不经意的纵容。
意识到这点,裴惜惜压着兴奋再次喊道:“师父。”
这次颜今歌没应声了,只张着双眼望向裴惜惜。
颜今歌的眼睛黑得纯正,像是装满天地宇宙,日月星辰,与他对视,能不自觉沉溺进去,这点裴惜惜早就领教过,此时许久未见,再次对上颜今歌这双漂亮的眸子,瞧见颜今歌专注地瞧向自己,裴惜惜鼻尖有点酸,眼眶也有些湿润。
她取下腰间遮掩饿肚子声音的法器,拍着肚子,一步步走向颜今歌,“师父,我好饿啊。”
颜今歌:“……”
听见裴惜惜肚子一声高过一声的咕咕咕叫,他拨弄玉珠的手一顿,淡淡的视线落到裴惜惜身上。
他沉吟片刻,问:“你来寻我,是因为饿肚子?”
裴惜惜一个激灵,忙摇头否认:“当然不是,是我想师父了。”
她走到颜今歌身边,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可以坐的地方,她坐在颜今歌脚边,仰头望着颜今歌,略微委屈地开口:“师父,你就这么一走了之,我都不知道去哪寻你。若非我聪明,听外边说书先生说你的故事,我略一联想,猜到是你,过来寻你,咱俩师徒缘分,也没这么轻易续上。”
颜今歌没说信与不信,他大拇指扣着玉珠,徐徐而动。
最终他眼睫毛颤动片刻,放开识海,道:“进来,进食。”
裴惜惜欢呼一声,“师父,你最好了。”
裴惜惜化作一道黑雾钻入颜今歌识海,瞧见黑乎乎的心魔海,一头扎进去,鲸吞蛇噬。
她如鱼入海,自由翱翔于心魔雾海中,这儿吃吃,那儿吃吃,乐不思蜀。
颜今歌内视识海,望着那一团在心魔凝成的黑雾中滚动进食的心魔幼崽,眼底浮光掠影闪过的,尽是审视。
识海脆弱,那也得看两人之间的等级,如他与裴惜惜之间的等级差,他放任裴惜惜入内,裴惜惜耗尽全力也没法对他识海神魂造成伤害,反倒是裴惜惜,只要他关闭识海,裴惜惜便只能任他拿捏。
裴惜惜没有丝毫迟疑地便钻入他识海,就这般信任他?
他垂眸,不徐不疾地一颗颗拨弄玉珠,眼底眸光明明灭灭,最终化作一片淡漠。
时间不紧不慢地前行,颜今歌意念动处,还在大吃特吃的裴惜惜被他从识海移出,他骂了一句,“痴儿。”
裴惜惜捧着肚子,打了声饱嗝,满不在乎的受了这声骂。
之前她师父见她似不知饱的金鱼,不仅骂,还打呢,现在只不轻不重的说声痴儿,很温柔了。
颜今歌伸手一拂,正堂内由清心玉雕成的家具摆设变幻移动,呼吸间屋内装饰大变样。
颜今歌依旧坐在主座上,不过他旁边多了一座假山流水,以及茶具,而旁边清冷的玉摆驾上多了一个哥釉青花梅瓶,梅瓶中还插着怒放红梅,为这冰凉而没有人气的房间添上一抹色彩。
裴惜惜眸光一动,心底充盈感动。
她师父的体贴,总在细微之处体现,他嘴上从不会说什么,但行为上却说了一切。
“师父。”裴惜惜撒娇地喊道,“找到你,真好。”
感觉,她又有了亲人,又有了家。
颜今歌点点茶桌,示意她坐在对面。
他用假山上留下的泉水清洗茶具,犹如艺术品般精美的手一举一动带着道的韵律,给人一种极致美好的视觉感受。
裴惜惜盯着颜今歌的动作,安静地享受与师父相处的时光。
颜今歌给裴惜惜倒上一杯七分满的茶水,茶水澄碧,荡漾生波,似江南春水,温柔又缱绻。裴惜惜端着茶水喝了一口。
初味极淡,后渐渐回甘,又有一股清凉之气从胃上涌到头顶,连带着整个人神清气爽。
“好喝。”裴惜惜夸道,“师父泡得一手好茶。”
颜今歌被裴惜惜直白的夸赞逗笑,眉眼微微弯起。
他端起茶杯,手指比白瓷的茶具还要白上几分,还要清冷几分。他徐徐地尝了一口,放下,慢条斯理地开口:“我这无霜峰,不适合居住。你之后,便住在掌教峰上,明煦他会照看你。日后,你勤勉修习,莫堕我声名。”
裴惜惜拒绝,“不嘛,师父,我想和你住在一起。”
通过幼崽的记忆可以知道,幼崽刚出生,便遇上了他,对他生出依恋也是正常。
他心微软,但还是没有改口,“无霜峰处处清心寡欲,与你属性相克,听话。”
裴惜惜叉腰不屑,“我又不是欲魔,清心玉对我,能有多少压制作用?”
“我这无霜峰地处偏僻,方圆十里无灵兽接近,你要上课,若住无霜峰,会迟到。”
“不会的。”裴惜惜自信地开口,“我能搞定。师父,你住哪间房?我能住哪间房?”
裴惜惜算得很精。
住在无霜峰,一,刷师父好感度,二,吃主食,饱肚子,三,扎根师父老巢,日后师父再跑,她也不怕,反正师父总会回归老巢的。
而住在其他峰头,一,她和失忆后师父,本就稀薄的感情愈发稀薄,二,饿肚子,三,万一师父再跑,不认她了怎么办?
综上所述,当然是和师父住在一起最划算啊。
颜今歌见裴惜惜这黏定他的模样,低头沉思片刻,又将掌教喊了进来,“明煦。”
掌教行了一礼,“仙尊。”
“你师妹,”颜今歌顿了顿,问,“是这个辈分吗?”
掌教哭笑不得,道:“师叔,是这个辈分。”
裴惜惜捧脸,夸张道:“哇,我辈分这么高吗?”
那她是不是一跃成为她哥、九九、二雅等人的长辈了?
“你师妹日后住在这儿,你带她去办理弟子玉牌,另外,生活物品之类,都给安排,贡献点从我牌上划。”
“是,师叔。”掌教瞧了裴惜惜一眼,问,“师叔,师妹她道号?”
“明珍吧。”颜今歌琢磨片刻,开口,“‘珍者,宝也’,愿她如珍宝,世人自重之。”
裴惜惜:“……”
好俗的道号啊。
可她不敢反对。
因为这个名字,她师父一看就经过了深思熟虑。
憋住,别说。
掌教行了一礼,带裴惜惜下无霜峰。
掌教先带裴惜惜去制作玉牌,见玉牌上的明珍二字,掌教感慨道:“明珍师妹,师叔对你,真是看重啊。‘珍者,贵也,重也’,师妹金尊玉贵,未来也会如珍玉一般,在太元界大放光彩。”
裴惜惜:“……”
可是珍字,真的好俗啊。
给裴惜惜制作玉牌的,是掌管弟子玉牌的长老,因裴惜惜身份特殊,若是交由弟子制作,裴惜惜的身份便瞒不住,这于裴惜惜来说,并不算好事。
位高小人趋,行事众人苛,还不如藏于其他天骄之间,便算出众,也是因她能力,而非她身份。
颜今歌让他全程处理这事,而非让他派门下弟子去做,也是出于这层考虑。
制作完弟子玉牌,便去点魂灯,之后,掌教带她奇珍塔,兑换宝物。
凝神床,贡献点三万八。
聚灵灯,贡献点一万二。
火绒被,贡献点五万三。
灵髓石九颗,贡献点三万五。
……
好家伙,连衣柜都是用的宝器。
裴惜惜连忙拦住掌教,“掌教师兄,用不着,用不着。”
这床,这衣柜,都用普通的木材打造就好了,哪用得着这么好的?
掌教道:“不用为师叔省贡献点,师叔他的贡献点一直攒着没用,好几千万,不用浪费了。”
说着,又连连兑换了不少药材,并问裴惜惜,“这上边有什么你想用的吗?”
裴惜惜摇头。
她哪好意思。
她再次拦住掌教,“孩子还小,用不上那么好的,我用普通法器就好了。”
掌教笑了下,心道,倒是个好孩子,“师妹,别拦了,我要是敢给你用差的,师叔肯定会怪我。”
“那我跟我师父说,是我想用普通的。”裴惜惜试探地开口。
掌教又笑了下,道:“普通法器怕是不行。无霜峰上处处都是克制心魔的宝器、天材地宝,师妹你要在上边居住,这些宝器都是必须的。”
掌教与裴惜惜说话间,又快手快脚的兑换了几十万贡献点宝物,瞧得裴惜惜心痛不已。
她听仙鹤说过,他从出生到开智,二十余年里一共攒了几千贡献点,他说起几千贡献点时,很是骄傲,说内门有些金丹弟子都没他贡献点多。
仙鹤几千贡献点都要攒二十多年,掌教却眼眨都不眨的花掉几十万,真是败家!
果真是‘崽败爷田不心疼’,不是自己的贡献点,就不当一回事。
“掌教师兄,够了,真的够了。”裴惜惜痛苦面具,再次开口劝道。
掌教划拉一下,意犹未尽地停止兑换。
“好好好,不换了。”掌教将兑换出来的宝物用储物器具装好,又送裴惜惜上无霜峰,并递给裴惜惜一张地图,道:“师妹,明日卯时之前赶到望日崖,汲取紫气,并进行早修炼;辰时三刻前赶到遇文德峰上课。上哪些课,师叔会替你选,若是师叔没替你选,你也可以自己选。有选修有必修,早四节午四节,必须选满。这是师叔的玉牌,你将它还给师叔。”
裴惜惜不解,问:“你不上去?”
掌教摸摸美髯,笑道:“我就不上去了,师叔若问起我,便说宗门事务繁忙,我先回昭堂殿了。”
裴惜惜福灵心至,恍然道:“你用掉我师父那么多贡献点,不敢上去直面我师父。”
掌教:“……”
师妹,心知肚明就好,何必说出来呢?
他拍拍裴惜惜的肩膀,转身便走,不过瞬间,便淡得只剩下虚影,一息后,虚影被风吹散。
裴惜惜捏着储物器具和她师父的玉牌,像捏一团烫手山芋。
掌教还真是,趁机过把买买买的瘾啊!
难怪她觉得他兑换珍宝的姿势过于豪迈了。
裴惜惜深吸一口气,走上无霜峰。
颜今歌坐在窗边榻上,正在看书。
他手中握着的是纸质书,面容沉静,像是这方天地都安静了下来。清风徐来,透过窗棂吹过他如瀑的鸦发,吹过他雪白繁复的道袍,吹过道袍外边披着的如烟似纱的外衫,静美得如同一幅画。
裴惜惜捏着玉牌走进,有些不忍打破这幅美丽的画卷。
但该来的还是会来,颜今歌将书卷放到身前玉几上,朝她摊开手。
她硬着头皮将储物器具和玉牌还给颜今歌。
颜今歌神识扫过储物器具和玉牌,顿上一顿,没有说什么,将储物器具还给裴惜惜,收起玉牌,又对裴惜惜道:“你的弟子玉牌。”
裴惜惜松了口气,这事过了。她从腰间一扯,取下弟子玉牌递上去。
颜今歌神识探入弟子玉牌,瞧在裴惜惜眼底,就像是她的弟子玉牌十分好看,好看到对方拿在手中,一眨不眨。
当然,裴惜惜知道不是这样,她师父估计在给她选课。
她心生期待,师父会给她选什么课?
不过,她思及之前在齐云山脉的那一月,又觉得还是别抱期待为好。
颜今歌选好课程,将玉牌还给裴惜惜,道:“去吧,从明日起开始上课。若是迟到了,便搬离无霜峰。”
“放心,师父,不会迟到的。”裴惜惜肯定地开口。
颜今歌没答,起身走出房间,对裴惜惜道:“东厢房和西厢房都是空着的,你随意挑间房子住。”
裴惜惜东西厢房都瞧上一眼,最后选了东厢房靠近正房的那一间,拐个弯就能走到正堂,“师父,我住这间。”
颜今歌点头,道:“自己装扮房间。”
想了想,他在颜今歌弟子玉牌上打入个印记,道:“以后可自由进出,不用在山下喊我。”
裴惜惜接过玉牌翻来覆去地瞧,高兴不已。
这就相当于将自家房子的钥匙给了她,这是真的接纳她,将她当做佳人。
“谢谢师父。”裴惜惜珍重地将弟子玉牌放在腰间系好,快乐地跑到自己房间,将兑换好的床、衣柜、枕头、软褥、被子等都拿出来,该铺的铺,该垫的垫,该装饰的装饰,里里外外忙个不停。
将兑换的宝器全都摆放齐整,裴惜惜站在中间,环视屋子,心底涌起阵阵满足。
这是她以后的家啊。
由她亲手布置,还有她最亲近的师父在的家。
她喜欢这里。
自来到这个世界,一直漂浮不定的心,彻底安稳下来。
她坐在暖玉榻上,取出弟子玉牌,读取自己的课程表,然后,怀疑人生。
嘤嘤嘤,她就知道,凭她师父的小心眼,将近百万的贡献点就这么刷了,怎么这么容易过去?
一天到晚十二节课全满,炼体实战为主,文化为辅,搭配得密密麻麻,正应了那句话,‘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裴惜惜计算下时间,下课后快到九点,又早上五点要去望日崖,四点多要起床,从睡觉到起床,不到七个小时,那还好。
不对,还没算路上时间。
裴惜惜猛地起身,蹬蹬蹬跑向正堂,她从门后探出个头,往门里张望。
颜今歌坐在书桌前,道:“鬼鬼祟祟作甚?”
裴惜惜见被发现,跑到颜今歌身边,冷哼一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问,“你是不是很想让我搬离无霜峰?”
颜今歌提笔写字的手一顿,没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