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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桃夭夭终于开始直视李从璟。
李从璟微微一笑,“穷则思变。这个穷,不仅指财,也可指势。势尽不变,则离败亡不远。神仙山虽然不弱,但困在这里,也是守成有余,进取不足。如此一来,不能壮大,则不可避免被吞并之命运,差别只在于被其他山匪所并,还是被官军所并。大当家睿智之人,自然早已看透这点,因此早有打算。因此李某这回来招安,该是应了大当家的期望才是。”
王不器张大嘴。他看看李从璟,又看看桃夭夭,欣喜起来,“闺‘女’,原来你早有此意,为何不早与我说?罢了罢了,无妨,这番正是机会,你既有此打算,为父也不用为你担心了……”
“谁说我要接受招安了?”桃夭夭瞪了王不器一眼,又面向李从璟,“李将军似乎忘了一点。”
“哦?大当家不妨提醒一二。”李从璟道。
桃夭夭饮一口水,“人皆有贪‘欲’,但凡富贵得势之人,贪‘欲’尤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对于得势者更是如此。权力一旦得到,哪会甘心失去?我接受招安,便再无这人主之位。心之所想,令行禁止,何等畅快。而投降官军,往后事事受缚,我怎会喜之?”
李从璟哈哈一笑,道:“大当家说的是,人皆有贪‘欲’。但贪‘欲’是可以克制的,关键在于,人之所重,有无重于富贵权势者。而于大当家而言,明显有,那便是你神仙山三百徒众之‘性’命前途,这一方百姓之身家安稳。”
“何以见得?”
“从大当家冒险与我单挑,便可看出。大当家为这一方神仙山,连命都不惜,还会顾惜一点贪‘欲’?”
桃夭夭微愕,沉默了半响,悠然叹道:“早就知道李从璟是个狠人,想不到脑子也‘挺’灵活。”
“多谢大当家夸奖了。”李从璟道,“既然事情已经明了,大当家提条件便可。”
桃夭夭呵呵笑了两声,“想想。”
李从璟并不催促。
倒是王不器沉不住气了,跺脚道:“闺‘女’,你还想什么!将军虽然杀伐果断,但人却并不嗜杀,平日待部下也是随和,何况将军乃大晋内外蕃汉副总管李大将军之子,更得晋王看中,前途无量,你那三百儿郎,跟着将军也不会吃亏。普天之下,再难找到更好的归宿了!”
桃夭夭狠狠瞪了王不器一眼。王不器长大的嘴巴瞬间闭合,再无第二个字冒出来。
李从璟失笑,平日里王不器在他面前,都是一副老神在在、倚老卖老的模样,行事更是章法有度,见识也是不差,但现在面对自己闺‘女’,却是方寸大‘乱’,完全不顾及谈判这事,最忌心浮气躁暴‘露’底线,而是要示敌以强,更要互相争论退步,才能得到满意结果。果然是关心则‘乱’。
恰在这时,张小午过来跟李从璟耳语两句。
“莫离这几个家伙还没有差到极处,总算给我做了点贡献。”李从璟抬头,望了神仙山一眼,心中笑道。
“大当家,寨子着火了!”赵象爻慌忙跑过来,惊惶不定。
桃夭夭转身一看,果然就见神仙山山中,冒起滚滚浓烟,须臾,‘肉’眼可见的建筑中,大火冲天而起。
窜起老高的火焰,映红了一片天的晚霞。
桃夭夭怔怔看着山寨,一阵失神,喃喃道:“山寨没了,退路没了,这下倒省事了,不用去考虑什么条件了。”
在那跳动的火焰里,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彼时她是那么年轻,带着一小帮人进到这座山。他们砍倒第一棵参天大树,整出第一块平地,建起第一栋屋子。那时,她的心情是何等愉悦,她的心中是何等充满希望。那时,她的梦想,在风中飘扬。
河东战‘乱’几十年。从小到大,她见过太过人间惨剧,起初她不知天下为何会如此,她甚至不解为何朝廷不管百姓死活,只到后来她才知道,天下哪还有什么朝廷,“国家”都有七八个……她不忍见人受罪含恨死去,因为她是一个善良的孩子。
她想为这离‘乱’的世道,建造一方太平天地。
为无家可归的逃难者,提供遮风避雨的地方;为面黄肌瘦行将咽气的拾荒者,递上一碗热粥;为失去父母的孤儿拭去眼角的泪水,为走不动的老人铺一张温暖的‘床’,为难产的牛羊接生,将干瘪的种子放进土壤……
她是一个‘女’人,但她是一个心中有自己一方天地的‘女’人。
她家境优越,是淇‘门’三大族之一,她喜欢舞枪‘弄’‘棒’,更是熟读诗书,她仰慕古代侠客行侠仗义,总想有朝一日也能匡扶正道。她知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所以,在她成年之后,她和她的同伴,毅然离开安稳恬适的家‘门’,走进颠沛流离的风雨。
‘女’人不能考功名,没法进衙‘门’,况且‘乱’世当道,做一介书生又能有多大用?所以年轻的她和他们,抱着这种会被很多人嘲笑的想法,进了山。
她和他们挥汗流血,开荒、立寨、建造村子,在这个慌‘乱’的世道苦苦拼搏,艰难前行,只为心中那块干净而单纯得几乎愚蠢的梦想。
很多年过去了,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或者倒在血泊中,或者掉落深不见底的山崖,他们有的在胜利中含笑离去,有的在失败中咆哮咽气。但他们都告诉她,“要走下去!”
当年最早进山的那批人,如今已经走得一个不剩,她无暇的脸庞上,也多了一个眼罩。
终于,神仙山的威名传遍百里山林,寒仙子的旗帜让见者丧胆。
而她,却越来越累。
很多时候她看不清前方,甚至不知道该带着身后的人走向何处。她明明是想救人,却要去shā • rén,她明明只想要一方安稳,却要去勾心斗角,她明明是想干净的活着,却双手沾满鲜血背负一身罪孽……她常会问自己:这,难道才是真实的世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她越来越多游走在村子里,忙碌在田地里,她和孩子们一起玩闹,她和村民们一起下厨……在这片熔铸了无数鲜血构造的土地上,她能感到由衷的安宁。
她的眉眼越来越慵懒,她的脚步越来越随‘性’。
她也知道,她越来越不适合做一个头领。
她是一个dú • lì的‘女’人,一个骄傲的‘女’人,一个倔强的‘女’人,一个侠义的‘女’人。但,她始终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一个孤单的‘女’人。
李从璟说得没错,她确实想过接受招安,不止一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