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chapter110
当瑞亚的外貌变得越来越抢眼,而她在演技上的进步却难以跟上,或者只是前进得慢一些,评论就会迅速变得刻薄而又糟糕。
这话让罗杰想笑,他了解吉恩正如吉恩了解他一样,“老实交代,你是不是也看过那篇《雷普利片场记事》。”
“那就该死地刊登在《芝加哥论坛报》上面!”吉恩忍不住抱怨,他正是这份报纸的专栏作者。
他甚至开始严厉地批评起来:“他们应该在收到那份投稿的第一时间回绝掉,把角色与演员之间的关系混为一谈太没有职业素养了!”
吉恩早就翻阅过《天才雷普利》改编的原著,他了解人物关系,但他不太能接受因戏生情的故事,这点也许显得古板苛刻,不过合格的演员不仅能够入戏,还要能够出戏。
他对那些片场暧昧颇有微词,何况是“三人行”这样的暗示写法。
“查兹都开始相信那个‘神秘男友’是马特·达蒙了。”罗杰不由提到他的妻子。
吉恩模仿着他孩子的口气:“那还不如是里奥!”
然后他们相视一笑,罗杰·艾伯特感叹:“了不起的营销,韦恩斯坦可真有一套,他们不用担心北美票房了。”
“他们只是清楚该向人们贩卖谁罢了。”吉恩对米拉麦克斯在业内惯用的手段毫无好感。
电影终于开场,灯光和没停过的快门声一同消失了,吉恩·西斯克尔沉下心来静候画面在大银幕上展开。
影片的前半部分都很唯美,慵懒优雅的爵士乐,舒缓美妙的意大利风光,还有低调登场的马特·达蒙。
故事从雷普利开始,自然都是扮演雷普利的马特·达蒙的视角。在暖橘色的柔和光线下,导演让这张脸若有若无地被一部分阴影笼罩,预示整部电影的基调。
他们看着他答应富商的请求去找富商之子迪基回家,看着他和迪基认识,接触到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阶层,更富有也更美好。和迪基在一起会让雷普利忘记自己是小人物的事实,强烈的自卑感让他逐渐沉迷于此,同时也刺激了雷普利的野心。
吉恩的注意力被这个饰演迪基的新鲜面孔分走了一部分,当电影里的男配角摘下墨镜冲着观众一笑宣告登场,吉恩立即意识到这个作为对比的明面角色会出彩。
张扬夺目的属性即使令人不喜也能在第一时间吸引观众的兴趣,更何况那还是26岁年轻气盛的裘德·洛。
雷普利看似平和却在细节处处矛盾引人深入,迪基自由散漫又帅气多金很容易成为焦点。
玛姬·舍伍德就是在这种氛围里悄无声息地登场,男性角色之间的张力已经架构完毕,她的出现似乎都没有什么必要,只是一个推动剧情发展的人物。
她是迪基的女朋友,但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并不稳固,对迪基而言,还是他新认识的朋友雷普利更有趣。
当她出现又离开,吉恩甚至都没有意识到那其实是瑞亚·诺伦。她明明还是那一头金发,还是同一张精致的脸蛋,但是他都没有注意到,瑞亚·诺伦已经出场了。
导演安东尼·明格拉就这样低调地一镜带过这位女明星的出场,她在这场戏份里的作用仅仅只是迪基的背景板,正如她在对方人生中的地位。
她看上去就是——太没有存在感了。
是光线让她的金发变暗了吗?还是化妆微妙地改变了她的五官?她穿着度假的衣服,和身旁的裘德·洛一样享有上流阶层的悠闲舒缓,人们应该把目光投向她的。
坐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熟悉瑞亚那张脸,而他们大多数人都不太清楚裘德·洛在这个角色前的作品履历,而他们全部都先看到了裘德·洛的迪基,更准确地说,他们完全像玛姬一样,注意着迪基。
什么时候才发现那是瑞亚·诺伦的?
吉恩猛然惊醒过来。
要是有人把室内灯打开,就会看到吉恩的样子和镜头里马特·达蒙的特写神情有些微妙的相似——哦对了,这是玛姬。
她被介绍给雷普利。
迪基不重视的事物对雷普利来说依然是遥不可及。如果不是通过迪基,他永远都无法认识这样的女性。
玛姬友好地微笑,美丽温柔,善解人意,如同绝大部分男性理想中的恋人。当她站在迪基身边,安静地不可思议,她并不是没有台词,可是她的声音低伏了下去,她的魅力消散而去,观众不禁觉得她脆弱普通,必需依附迪基才能在故事里继续存在。
然而玛姬转向雷普利一笑,人们就立刻领会到她其实可以完全凭借自己支撑起整个画面,只是她选择不这样做。
这一段最巧妙的地方在于,观众几乎都是通过雷普利的视角才发现这个女性角色的存在感,而等到他们惊觉她的魅力,终于想起了演员表上那个响亮耳熟的名字。
紧接着他们就又立刻忘记了那个新闻不断的女明星,因为玛姬的注意力回到了她的恋人身上。男性角色之间的吸引和冲突再一次占据了镜头。
但观众不会再忽略女主角了,他们也忽略不了,吉恩·西斯克尔更是强迫自己暂时脱离剧情紧紧盯着她,他试图从这个金发女郎身上找到任何一点属于瑞亚·诺伦的蛛丝马迹,或者是属于洛丽塔的影子。
洛丽塔是瑞亚的第一个角色,也是最能给吉恩带来震撼的,瑞亚用这个角色演绎了一段完整的人生,于是也圆满了这个人物。
而她其他那些女主角们,朱丽叶是用青春美貌打动了观众,露丝则被票房创下的奇迹遮盖。她的天分毫无疑问,但她的表演方式同样有迹可循,吉恩能够从她后来的角色里找到洛丽塔的影踪。
可这一次,吉恩失败了。
他根本找不到洛。
因为那完全不存在——他不敢确认这个事实,瑞亚已经成功地褪去了那层皮壳,她真的在完善自己的演技。
吉恩看到的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
而她在这部影片里的女主身份仅仅是为了衬托男主角们,她所发挥的演技都只是为了推动情节!
有那么一瞬间吉恩为这种浪费感到了极度的愤怒,因为观众甚至都不会明白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只会看到三个人关系之间的自然转换和逐渐累积的矛盾冲突。
出于私心,吉恩生怕他们看不出瑞亚在这之中的作用,她起承了他们的交好,转合了他们的疏远,看似不经意地一推手,带来一场早有暗示的谋杀。
不动声色的表演更内敛、也更扣人心弦,然而这种表现方法却总是输给更情绪化、释放式的演技,不是因为前者弱于后者,而是因为大部分人更容易看明白后者的演出技巧。
可完全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他们在银幕上表演,观众在看电影,而吉恩觉得自己在偷窥另外一个人生,他像是通过马特·达蒙的视角看到了一个真正叫做玛姬的女人。发现自己在用女人描述她,而不是“女孩”,吉恩只觉得更奇幻。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意识到瑞亚和另外两位男性角色之间的年龄差距,而他一点也不觉得突兀。
这种感觉让吉恩毛骨悚然又兴奋得发抖。
然而这部电影不会为瑞亚的表演留出太多展示空间,这是吉恩·西斯克尔早就清楚的事,可他现在宁愿自己不知道这件事。
他终于沉浸其中,看得如痴如醉,不再去纠察瑞亚·诺伦的表演,不再去分析电影的结构设计,他开始去相信这个故事,而不是仅仅把它当成一个故事。
吉恩没有说话,坐在他旁边的罗杰·艾伯特也没有说话,他们一言不发、安静地享受着这部构思巧妙的犯罪片,但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这个时刻他们的激动是共同存在的。
没有什么比欣赏一部佳片更让吉恩享受的事情,也没有什么能比见证一个演戏天才的进化更让吉恩喜悦的事情了!心理作用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状况都好了许多。
于是吉恩立即原谅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轶事和荒诞的商业炒作,瑞亚在这部电影里的表现完全配得上那些人在她身上所作的一切噱头了。无论观众们是为了什么走进电影院,他们都不会对他们看到的东西感到失望。
导演安东尼·明格拉再一次证明了他在执导《英国病人》时的能力,他搭建好框架,让一切变得融洽,瑞亚出乎意料地成为贯穿其中的丝线,帮助他实现了所有设想。
即便安东尼根本没有让她成为主角的打算,实际上这也并没有发生,渴望、嫉妒、谋杀、冒充、迷失自我、露出马脚、真相败露——这就该死地合拍!
是的,瑞亚·诺伦就是那种精英,拥有令人又爱又恨的绝伦天赋。
确认了这件事实的同一时间,吉恩就重新找回了《洛丽塔》时期对瑞亚·诺伦的任性偏爱。
这种程度的喜爱甚至打破了吉恩·西斯克尔的古板和严厉,他开始觉得名利的消耗不会影响到瑞亚什么。
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想。
就算有一天人们真的厌倦了她,瑞亚也不会倒下,这个女孩有自己的眼光,她会为自己找到好片子。就像她成功地运行了《指环王》和《哈利波特》一样。
业内应该更加珍惜她,瑞亚还这么年轻,她还能够走得更远,任何会阻碍、影响她的存在都会让吉恩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