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枯竭
慧芳一霎尴尬,复又笑起,将一把金线绣菊的纨扇挥一挥,“奶奶别急嘛,我跟二爷说过了,偏巧赶上眼下朝中有大事儿,那边院儿的大奶奶她爹不是给关进台狱里去了吗?这案子正是咱们二爷在查办,这些时二爷都不见回来呢,估摸着就给忙忘了。”
浅浅轻轻地一叹,楚含丹佯作了一瞬的落寞,“我也晓得急不得,可关在这里都快将我憋疯了。也罢,还是多谢你,请你再多费些心帮我说和说和。”
“嗨,这有什么?”慧芳一挥袖,就像是挥去了那些前仇,仍旧笑着,稍显支吾,“我想问问奶奶,上回……,上回那药还有没有?我也不是只想着要奶奶的好处,我记挂着今儿爷叫人传话说是要回来,我也趁势好为奶奶求情不是?”
一转背,楚含丹便由榻垫子底下掏出一个纸封递过去,“我母亲去大夫那里求了好些来呢,你拿去吧,希望你早日怀上个男胎,只怕少爷无有不依你的,届时也能听你的话儿将我放出去。”
“奶奶放心,今儿爷回来我就再说这事儿。那我就先去了啊,听小厮传话回来说咱们爷又升了官儿,我好下去叫厨房里预备着好酒好菜,好替咱们爷庆贺庆贺,他高兴了,我再将奶奶的事儿一说,不定就成了!”
“嗳,你去吧,劳你费心了。”
直到那花红柳绿的倩影消失在门边儿,楚含丹面上卖力的笑意逐渐凝成了冰寒。肉桂色的衣袖垂下去,就又自垫子下头又掏出了一个纸封,打开来,一粒粒的“霜果”挤在里头,一颗滚坠下去,就像滚离了这风情孽债的红尘。
随后夜合进来,阖上门,眼挑着纱窗外婉转上游的影廓,攒紧了眉心,“小姐,我瞧着慧芳分明就是哄咱们的,她压根儿就没跟爷提您的事儿,我看咱们还是另想法子请爷到屋里来吧。小姐、小姐!你说句话儿,难道你还真把宝压在她身上不成了?”
楚含丹的指端拨弄着一颗殷红的药丸,眼珠随之麻木地滚动,很久以后倏而轻笑,“这宝没压错,她会帮到咱们的。”
“我看小姐是犯起傻来,她巴不得一个人把爷独占了去呢,怎么会帮咱们呢?你瞧这些日子,连个动静儿也没有!”
案上仍旧发出咕咕咭咭的微响,那颗药丸在她的指腹下,来回滚动,倏顿,又被按挤成了一片残红香粉。
冷月一起良人归,宋知书一入府门,路遇一应仆从管家语笑唱祝,纷杂的无非是“恭喜二爷高升”“爷还没回来呢消息先传到家里来了”“如今咱们家里可真是风光了”这类奉承之言。他或笑或赏,满面春风,心内却死水一潭,无浪无波。
他觉得自己的神魂不知何时已被劈做两半,一半应对着公务繁忙,阴谋算计,且运筹帷幄地使自己步步高升。而另一半,则是在朝一个深暗的洞穴跌落,前疑无门,后似无路,裹着他的是力不从心精疲力竭的麻木。
故而当慧芳将掺了脏药的茶端到他眼皮底下时,他一如既往地仰头饮尽,靠这一场场情/欲上的狂欢来刺激他已经近乎枯竭的心脏。而过后,他的心会在他身体的余欢里,陷入更渺茫无边的空虚。好在,这一霎的救赎也比长久的麻木要强,哪怕将以他生命日复一日的衰竭为代价。
“爷、爷?”
耳边是慧芳带着哑涩的娇声,弥留着一股淡淡的、潮润的余韵,“爷今儿升了官儿,往后也能跟老爷大少爷一齐进朝堂了,爷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替爷高兴!”
“哼……,”他笑着,将头偏正,盯着帐顶团团转转的熏球,神思随烟缕寸寸涣散,“是为我高兴,还是为你自个儿高兴?”
慧芳凌乱松鬓够起来,直观他面上的薄汗与眼中深不见底的笑,“这话儿怎么说的?自然是替爷高兴了。我自个儿有什么好高兴的呢?”言着,她倒回他的臂膀,一个指端在他赤/裸/的胸膛上打着圈儿,“你就是好到天上去,我也沾不上你的光,我就是个姨娘嘛,也不过是半个丫头,人家也不会高看我一眼。”
青灰的帷幄被风悠悠地鼓动着,万丈红尘的灯火一暗一明地扑进来。宋知书的思绪仍旧是游离在苦海无涯中,兜着她的那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滑腻腻的肩头,“那你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