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七月初三
码头的风吹在人身上,带着滚皮肉的溽气，捞起每一根汗毛，然后又黏连的将其抚平在肌肤之上。
知州衙门的欧田海打轿子里钻出来,一路小跑的朝前,肚子上松垮的皮肉四下乱颤,伺机找寻着想要冲破那身紧绷的官服。
“大人……诸位大人……下官来迟,有失远迎……还请诸位大人多有担待……多有担待……”
欧大人喘气儿如牛，又不敢躬身扶膝,只凭着身后师爷托腰，才勉强站住些脚步。
跟前都是他惹不起的人，今儿凑在一起，若是出事儿，还真够他喝一壶的了。
他左手边站着穿的喜气洋洋宣平侯跟虎威营的萧将军几人，右边站着同样一身一身官服的刑部几人，为首的则是刑部新上任的司门侍郎林忠。
欧大人腿肚子打颤,眼皮子朝一旁乜斜，找平江府尹去探问眼色。
平江府府尹见上峰询问，两根食指交叉，努嘴比了比宣平侯那边，示意那边才是要紧。
欧大人眨眨眼睛,脑袋微不可见的点了点,便抿着嘴不再吭气儿，只大口大口的喘匀了气息，好叫自己看起来体面一些。
崔浩几人自然把他们这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只是又忙着横眼萧君浩那个不争气的狗东西，也懒得多说。
林忠眼睛死盯在地上的一堆兵器上头，脸上铁青的近乎玄色。
“欧大人。”林忠突然开口,眼里带刃的看了过来。
大热的天儿，欧大人愣是浑身打了个冷颤，声音颤巍的道：“下官……下官在……”
他虽与跟前这位刑部司门侍郎是同品同级，但京官出巡，又奉了上命，本就比地方官员高上一品，加上林家又是那样的门第，他在林忠面前，自然是要矮上半截儿。
林忠凛色道：“那船上的封条可是你亲自带人去贴的？”
欧大人点头答道：“是下官亲自领了人去查封的，当时一同的还有地方衙门与州中笔吏捕快，都能过来作证。”
林忠指着跟前这一堆东西，招手他近前：“你来瞧瞧，今日抽调出来的这些，可是原本就在船内的物件儿。”
欧大人近前两步，目光朝地，大略的瞄了一目，他心里害怕，就是把东西捧到近前，也记不起子丑寅卯出来。
只偷偷朝宣平侯这边打量目光，小侯爷倒没示意，却瞧见那虎威营的振远将军点了点手指。
欧大人心中明白，只戚戚的道：“回大人的话，正是查出的那批私运兵器。”
林忠听见了不如意的答案，眼睛微微眯起，又问他一句：“你可认清楚了？此事关乎日后圣前回禀，若出偏颇，可是要追责的过错。”
他本就长着一张严肃的四方大脸，这会儿板起脸来唬人，更是威武的厉害。
可话己出口，就没有再咽回去的道理，欧大人狠狠地点头，又作势捧了其中一把兵器拿在手上，点头道：“下官敢以身家前程作保，这些东西，正是那批私运的兵器。”
话才说完，欧大人眼睛忽然瞥见了一处紧要的东西，就在那长矛二寸刃口之处，锡印了一行方正小字——青州大山制，另有火炭落款，则是个引了古字的辛字。
青州大山兵器坊，是专供镇北军的一家兵器坊，原是辛家的一处铁矿，后辛荣得宠，才得了圣恩，特准其参与官制，责令兵部督工负责。
这堆玩意儿上头印着青州大山制的锡印，要把辛家牵连进来不说，就连兵部也逃脱不开责任了去。
这……
欧大人心里有些慌乱，他拿东西的手稍稍颤抖，手里的长矛是实打实的正经分量，一个不稳，落在地上。
林忠听见声音，讽声道：“怎么？欧大人瞧出了什么异样不成？”
“没……没有。”欧大人只是摇头，顺势扶着膝盖，做出累的不堪的模样。
他刚才都押了身家前程，此时反悔，定是不能。
可那辛荣又是宣平侯才过门儿的夫人，欧大人忐忑的抬头，却见振远将军面色舒朗，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偷偷给他比了个称赞的手势。
这姓欧的能够坐上平江知州，自然有些自己的过人之处，他乃科举入仕，最为擅长的便是这活络心思。
见振远将军如此神态，再把眼巴前儿的事情零零总总归拢在一起，自然也就猜了个一二。
这码头是常家归属，若是私货查带无主，自然要由码头主负责。
之前在绥宁候府寿诞，这振远将军就待那常家那小妇人关照三分。
当场叫那姓冯的商人吓破了胆子，又得了那小妇人的手帕，关系甚是亲密。
如今里头东西得着归属，恐怕也是这位有意要给那小妇人开脱罪名。
只是，这位振远将军本就出身宣平侯府，为了救自己的小姘头，不惜得罪了正经兄嫂，也是有些拎不清楚。
欧大人喘了一口气长气儿，打起十二万分精气神儿伺候，不由的又自嘲一番，自己这边还是翻了墨坛子似的理不清，哪有闲心思去替别人惋惜。
果然，听了欧大人这番斩钉截铁的话，加上之前从平江府尹嘴里面问出来的供词，两个人都一口咬定了这东西就是原模原样封在船里的那批。
辛荣只笑着看向崔家两个兄弟，好一招祸水东引，怪不得这小两口要做扣把她引到这里来呢。
把私运的罪名都扣到她的头上，那常娆清白了，老二自己手上也干干净净，半点儿不叫人捉住把柄。
她轻抬脚尖，狠狠的朝一旁的崔浩脚面踩了下去。
这兄弟两个自打在常家照面，就低着脑袋在一起嘀咕着什么。
老二一向听崔浩的话，那小白眼儿狼做出这等祸事，要说崔浩不知内情？鬼信！
虽说心里有气，但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去说教老二，辛荣只能咬着牙笑，手里的团扇捏的骨节泛白，任谁都能瞧的出来，她恼了。
崔浩吃疼，欠着身子后退两步。
不住的在心里哀怨，今晚恐怕要睡书房，然眼下却不能拆穿了老二的底细，毕竟，那常娆现下有了身孕。
萧君浩则笑的腼腆，面上只做无知模样，他又朝前一步，一副大有要替大嫂出头的模样。
“你们两个狗官！是谁教了你们这些诓人的谎话，便是要欺负人，也不该拿我宣平侯府作弄！”萧君浩手里的长.枪拦在那欧大人的脖子，大声呵斥，“说，是谁教的你这些骗人的鬼话！”
冰凉的刃口贴在脖子的皮肉，那欧大人又惊又累，可仍是提足了一口气，打着摆子站在原地。
他好歹也当过几年的京官，才调到地方做了一州的大人，肚子里深谙官场的那些道理把戏。
总是长.枪.口贴在皮肉之上，稍有晃动就要皮开肉绽小命丢已，却仍是咬紧了牙口：“下官……说的可都是实话啊！”
欧大人颤颤巍巍的举掌起誓，那平江府尹也跟着上司的口风，把事情往认真了的说。
林忠本只是想按照祖父的意思，把常娆扣在他们手里，再细细的盘剥，除了能得到银钱供给以外，顺带还能查出海外那突然出现的‘惊天飞火’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