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六月初六
芙蓉苑的西厢的暖房里,宾主落座,常娆跟沈月娟姑嫂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常娆并不多言,沈月娟却不想走,即便是没人搭腔,她也只笑吟吟的说着自己的事。
外头有婆子进来回事:“主子,外头如姨娘求见。”
常娆头也不抬道:“教她进来吧。”
“嫂嫂仔细教她给哄了去。”沈月娟撇着嘴道,“那小妖精嘴甜心黑,能说会道的厉害。”
常娆只是微笑,点头应下。
如萱跟宝婵两个被领了进来。
在常娆跟前如萱倒是收敛许多,她比宝婵进门稍晚,低着头,没莽撞的站到前头说话,一手不自觉的拖着肚子,脸上一副恭顺模样。
“奴婢给主子请安。”宝婵往常娆跟前一站,就先规规矩矩磕了个头。
如萱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想要跟着磕头,可又迟疑不愿,抬头游弋的去望上求救。
琉璃上前一步,呛声道:“姨娘祖上是在洞庭一带居住过吧,人一进门,就这么茶气十足?要是不想跪,您自便就是,何苦拿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像是受了委屈似的。”
旁人不知道这如萱的身份,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那宝婵要去给如萱赎身的银子,还是她从账上支出来的。
那种地方出来的人,骨子里都透着茶气。
虽没有指名道姓的说出名字来,可屋子里的人都听的出来,这话说的是谁。
如萱顿时红了眼圈,装出害怕模样,蹙着眉,惹人怜爱道:“你怎么如此说我?”
沈月娟睁大了眼睛,并不说话,在一旁笑眯眯的看戏。
常娆也不说话,这女人不是个善茬,她也想探探眼前这位如姨娘的本事如何。
琉璃则把葱长的指甲伸出,分毫不见示弱:“姨娘是金子做的银子雕的不成?对正妻不敬可是官府打板子的罪过,倒叫人说不得了?”
“你……”如萱眼里登时盈了眼泪,捏住帕子的手都在微微发颤,贝齿咬唇,委屈的落泪,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副模样放在沈子晋跟前,早就心肝宝贝的哄了过来,恨不能把真心掏给她才好。
只是,这是在常娆跟前,一屋子站的又都是女眷,连外头看门跑腿的奴才,都是五大三粗的婆子。
谁有那闲心去可怜她?
宝婵瞧着常娆的脸色,怕她惹出祸事,忙拉了一把,叫她在自己跟前跪下。
又替她说了几句讨情的好话:“如姨娘初来乍到,第一次到主子跟前请安,不知道咱们府上的规矩,还请主子恕罪。”
琉璃讽笑的呛声:“第一次过来请安又不是第一次活着,偏她就那么娇贵了
琥珀忙过来劝说两句,才把琉璃的火气哄下。
几个人红脖子白眼的吵闹完了,常娆才从小几上抬了眼神出来,她把手里的笔杆落在笔山,看了跪在跟前的两个人。
笑着道:“如姨娘大着肚子,你们怎么敢叫她给我跪呢?”
她又扭过脸去,跟沈月娟道:“二妹妹便是护我,也不是这么个拿捏的法子。”
沈月娟:“?”
沈月娟一脸木讷,嘴巴张了好几次,都不知道说什么分辨的话出来才好。
自己只是坐在跟前看个热闹,怎么就成了惩治如姨娘的主谋了?
“少夫人您怎么能……”沈月娟身边的翠珠想开口替她家小姐分辨,话没说完,却被沈月娟给拉了一把,叫她止声禁言。
那琉璃可不比旁的丫鬟,仗着有个做官的兄长,说两句无妄的言语,又有常娆护着,谁也拿她没有法子。
但那些话,要是旁人说去,可是有武安侯府的家法在那里摆着呢。
常娆只当听不见沈月娟跟前的不满,叫人搬了杌凳过来,给两个姨娘坐下。
“听咱们府里的下人说,家里老爷病了该是奴婢们磕着头去给老爷请安的。”宝婵涩涩一笑,“奴婢……您是知道的。”
常娆回家小住那会儿,她还没能从庄子里回来,就是想去常家磕头,也没有机会。
常娆点头道:“你有心了。”
如萱在一旁听着,见宝婵并没有把要送的东西拿出来,有些焦急,小心的伸脚踢她一下。
宝婵却跟没听到似的,怯生生坐在那里,低着头听上首两个主子说话。
一直坐到要走,提着过去的那个木盒子,又给原木原样的拿了回来。
回到东厢院里,当着丫鬟的面,如萱就气呼呼的踹了宝婵一脚。
“不中用的东西,拿过去送人的东西,又原模原样的带回来,你惦记着主仆情深,殊不知人家心里头,是怎么把你当奴才一样看待的。”
她还气不过去,抓起丫鬟手里的盒子,狠狠的就朝宝婵身上砸去。
盒子从宝婵身上滚落,掉在地上,一杆做工精巧的烟杆子露了出来,烟杆的旁边,还有拿锦缎袋子包着,分好了的烟叶。
宝婵挨了打,心里也觉得委屈,她哭着辩解道:“妹妹不知,就是咱们把东西送过去,也没法子哄她用了,再说二小姐也在跟前,就算是常娆不知内情,赵氏母女可是对咱们早有防备,今儿她过去,还不知道是要私下里说些什么呢!”
如萱骂道:“合该你狗尿苔的发绿你上不了高墙!你给她身边做过奴才,瞧见了旧主子,上前说两句讨喜的吉祥话,你竟不会了?”
“……亏老娘还想着咱们姐妹一场,把你从那破落地方拉一把出来,能有些什么用途,没想到竟是个银枪蜡子头,白长了这一身的娇肉,却半点儿用途都没!”
如萱在那里骂骂咧咧,宝婵却只落着眼泪,半句也不反驳。
只是她心里知道,拉她出来的人,不是如萱,却是二小姐母女。
作为回报,她则要把在如萱这边听到的话,如实传给那边。
二小姐需要一个眼线,而她需要一个向上爬的机会。
宝婵咬着后牙,忍下心里的委屈,眼泪流的更急了。
如萱见她哭的很些,心里越发气极了,喊了丫鬟过来:“打她!”
那小丫鬟是宝婵身边伺候的,要打自己的主子,心里有些害怕,可教她瞪了一眼,只能苦瓜着过来,小心给了宝婵两记耳光。
如萱继续骂道:“以后你要是再敢拿老娘戏弄,我能把你送去那猪窝里一次,就能送了第二次去!”
她双手托着肚皮,眼睛眯的像一只等待厮杀的狐狸:“她常娆再金贵,也蹦跶不了不久!”
常言道母凭子贵,像武安侯府这等贵族大家,更是如此。
旁人可能还不知道,沈子晋既然迷上了那烟袋子里的大阿膏,以后就不可能再有孩子出来。
她肚子里头怀着的这个,可是他们武安侯府,唯一的子嗣。
那教她的人说了,只要她能生出儿子,定叫她坐上这侯府主母的位置,即便是个女儿,沈家唯一的独苗,她这个应娘的,也得叫她们高看了去。
如萱瞧着宝婵那张愁苦的脸,就觉得晦气,她摆摆手,教人下去。
屋子里没了外人,一旁伺候的小桃走上前来:“主子,东西您没送成,那……那边要是来问,咱们该如何回他们啊?”
小桃如今是如萱跟前的心腹之人,如萱私下的事情,她全都知道,自然说话也胆大了些。
如萱在铺了软毯的贵妃椅上坐下,长出了一口气,把自己的肚子盖好,才张开眼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