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钟情(四)
闰十月二十三,田进下令,强攻采石矶。
怀瑾立在舟头,看眼前的悬崖绝壁突兀江心,紧紧扼住大江咽喉,“难怪都说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看看这壁立千丈的气势,心里先就生出了敬畏之心了。”刘润涵站在她身边,几日之前的铜陵之战,是他生平第一次直面真正的战争,当时觉得激动又亢奋,特别是后来跟着怀瑾攻入铜陵主帅的楼船上时,挥刀杀敌,只觉豪情万丈。不过这种情绪来得快,退得也快,这几日午夜入梦,梦里的情境却大不相同,他总是在一叶孤舟之上,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小船在江中逆流飘荡,所过之处,江水是通红的血色,残肢断臂与破碎的战船碎片混合在一处,在血红的江水中不断撞击着他的小舟。有好多次,那些断臂忽然破水而出,朝他直抓过来,将他一次次生生从梦中惊醒。
因为把他的船舱让给了湖湘郡主,那几天他一直和宋明挤在一间船舱,有时候大喊着从梦中惊醒时,难免也把同室的宋明吓醒。
“第一次shā • rén,做恶梦是难免的。”许是如此日日无处可去只能大眼瞪小眼的关系,刘润涵觉得宋明也没那么讨厌了,特别是当宋明安慰他的时候,“我去蜀地的时候也是这样,第一次打仗时半夜跟陈怀瑾去突袭,当时天特别黑,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射出去的箭到底射没射中人,又射中了什么样的人,当时心里又紧张又兴奋,也有点害怕,都顾不上了。结果就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只要做梦,就梦见我射出的箭飞啊飞的,我在后面追,想看见它到底射到人没有,结果一直看不清,一直看不清,后来有一次终于看清了,娘的,居然射中了我自己。”
刘润涵觉得自己被安慰了,原来第一次杀敌,都会这样,并不是因为自己格外胆小的缘故,接着却听宋明说,“咱们都是正常人,杀了人心里会害怕。不是我说,你那个朋友陈怀瑾,他就不是个正常人,真的,太不正常了。”
“胡说,怀瑾怎么不正常了?”听宋明这么评价自己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兄弟,刘润涵又不乐意了,“我觉得他特别正常。”
“正常个屁!”宋明啐了一口,“去蜀地也是他第一次从军吧?没错,我爹就是这么说的,他也是第一次,可你是没看见,战场上他那个凶悍的样子,就像命不是自己的一样,嗷嗷的往前冲,拽都拽不回来。shā • rén,shā • rén跟切瓜切菜一样,瞅都不瞅一眼,而且根本不做噩梦。”
“你怎么知道他不做噩梦,你们又不住一个帐篷。”刘润涵白了宋明一眼,觉得他根本是胡扯。
“你看,你做噩梦,喊得白天船都知道,我也差不多了,但我跟陈怀瑾去了一次蜀地,几次夜里跟着他一起在山中露宿,从没听他发出过一点声音,他好像根本就不做梦。”宋明回忆了一下说,“对,这个怪人,晚上都不躺下睡觉,就抱着他那把剑,盘膝坐着,一坐一整夜,多吓人。”
“别扯了,这个我知道,他那是练功呢。”这个刘润涵也发现过,无论什么时候去怀瑾的住处,他的床永远没有睡过的痕迹,只有一个打坐留下的褶皱,他也问过,怀瑾说这是为了在夜里也不间断练习内功,所谓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他也知道,可惜一来他也不会什么内功,二来,他也吃不得这份辛苦。
“他一个侯府的嫡长子,这么拼命干啥呀!”宋明呵呵了一声,他身边也有一两个会内功的护卫,也告诉过他这件事,他就是不明白,虽然府里都有后妈,可陈怀瑾是救过太子的人,虽然能不能袭爵不好说,但他是嫡长子,十三岁就有从四品的恩荫,将来一定有个好前程,又不像他,被后妈拿捏着无力反抗,不争一争最后肯定是被捧杀的结果。
“你只知道自己难,哪里知道别人难。”刘润涵倒是长叹一声,庆州的事情,他是不会告诉宋明的,因而也只能含糊的说,“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是大鹏鸟,注定要展翅高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