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平南(七)
“夫人……”怀瑾的视线从小医圣脸上向下挪,杨夫人依旧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脸上的血痕被擦拭过,但擦得并不干净,微光之下,也能看出道道痕迹,这会子林中恢复了寂静,可她却只能听到自己和小医圣两个人细微的呼吸声……这一刻,心里忽然很无力,有些人,哪怕千难万难、每一日都生不如死却也要活着;有些人,却总会为这样、那样的理由,选择放弃生命。她不是神,不能论断别人选择的对错,她只是惋惜,惋惜小医圣这一番努力,终究没能留住亲人,也惋惜,一个人有赴死的勇气,怎么就没有活下去的力量?
“她说,她生于斯、长于斯,也该死于斯。”小医圣慢慢低下头,他纵有一身医术又如何,说到底他也只是医者不是神,医得了病,却医不了命,更医不了一颗决然赴死的心。他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方才给了他希望,却又在一夜间,在他面前把一切撕得粉碎。“我从小无父无母,跟着师父长大,如果说,这二十年我有什么期盼,应该也就是期盼有朝一日,能够有父有母,承欢于他们膝下。可是为什么?我盼了这么久,期盼的是以后的二十年、四十年可以和她一起生活,而她盼了这么久,却只是想看我一眼?”
“是我错了吗?如果我不来百越,如果我不去见她,如果我不是这么执着一定要带她走,她是不是还会好好的活在那座佛堂里?”小医圣继续抬手,他方才应该就一直在做这件事,那就是把杨夫人脸上的血痕擦去,“你说,是不是我害了她?”
“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怀瑾觉得有点冷也有些疲倦,挪动了一下身子,直到靠上身后的一棵大树,才觉得略微舒服了点,想了会说,“于杨夫人而言,这二十年的时光,不过是画地为牢,她活着就是为了确定你的安好,如今,求仁得仁,她终于能够放下,于她,应该是一种解脱。”
“那我呢?”一滴水珠、又一滴水珠,落在杨夫人的脸上,小医圣说,“二十年,我只见过她两面,只和她说过几句话,她求仁得仁解脱了,可我呢?我求的呢?我要怎么办?”
许久,他没能等到任何的回答,方才转头去看,几步之外,怀瑾抱着剑靠着棵大树一动不动。
……
怀瑾觉得自己睡了很久,梦境里仿佛在一处深山中,有山中精怪围绕着她,带着她在林中飞舞,林中的大树枝叶茂密,树高数十丈,她被那些精怪托着,在树梢上飞掠而过,枝叶在脚下一浪一浪的随风摆动,忽然,那些托着她的力量骤然消失,她连喊都没喊一声,便急速下坠。我会轻功的,我会轻功的,坠到一半时她猛然想起这件事,可是已经太晚了,她整个人拍向地面……
“嗯!”胸口剧痛,怀瑾迷迷糊糊的想,这一下摔得好重,竟然摔出了内伤,可耳边……怎么是水声?
“公子!”有人在耳边连声唤她。
除夕夜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回,怀瑾猛的睁开眼睛,入目,是低矮的船篷,逐风逐电跪坐在她身边,看她睁开眼睛,脸上都有如释重负的喜悦。
“林先生呢?”怀瑾挣扎着坐起来,“我怎么回来的?”
“还说呢!”逐电苦下脸来,“让您带着我,您关键的时候总觉得我累赘,可您有本事别受伤啊?”
“哪儿那么多废话,公子做什么也是你能抱怨的?”逐风推了逐电一把,“还不快去告诉林先生,公子醒了。”转而又对怀瑾说,“您昨天吓死我们了,天快亮的时候,林先生带您回来,您这一身的血啊,把逐电都吓哭了,幸好林先生说,不全是您的血。”
小船不大,说话的功夫,小医圣已经掀开帘子,猫腰钻了进来,逐风在怀瑾身后塞了两个枕头,便退了出去。
“觉得怎么样?”给她诊过脉,小医圣看了看她的脸色,眼里的神情却很凝重。
“还好,”怀瑾看看左臂的伤处,动了动手指,没受什么影响,果然只是皮肉伤,赌一把是对的。
“你就只关心你的手吗?”冷不防,小医圣说,“你知不道自己昏了几个时辰?这点皮肉伤,能让您失去知觉这么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