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周原陈静冉
他的语气淡淡的,咬字有些慵懒,旁边的男生捶了他一下:“怎么,舍不得花花人间啊?”
他低头笑,没否认,几人对视一眼,话题很快又扯向了别处。
再后来,他们年纪越来越大,同学们再相见时,话题早就由自己的生活转向了谈论各自的子女,对他们的感情生活再也投不出多余的关心。
只有一次,静冉那段时间状态格外差,那次同学聚会时,她破天荒喝了很多。
中途她去卫生间时,偶然碰见他在抽烟区抽烟,她的脚步微顿,大概因为醉酒,记忆有些错乱了。
她慢吞吞走向他,她问他:“那次你回南城,说有手续要办,但我后来问过你姑妈,你当时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要办,所以你回来的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这个问题她压在心间许久,一直没有问出来。
周原静静看着她。
直至这时,他才发现,她真的不年轻了,他也是。
他们的眼角都散开了淡淡的细纹,皮肤不再像从前那般光滑,但她还是美的,她身上有着一股历经千帆却依然天真的美。
就像此刻,她脸颊微红,眼里水汽氤氲,他张了张嘴,明明有一千句让她失望的话,可句子滚到嘴边,他突然就不忍心了。
他的嗓音干涩,语声微哑。
“那次,是想看看你。”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那段时间他们出去出任务,同组的两个队友,直接跌落悬崖。
他侥幸逃生,黎明的日光照下来的时候,他突然很想她。
她的眼泪随着他的声音一起落下,她咬着唇,本来想忍一忍的,可到底还是忍不住了。
她蹲下来,小声地呜咽着,她哭到蹲都蹲不稳。
周原把烟捻灭,弯腰去扶她,隐约听见她夹在哭腔里的那句话是——
“太晚了。”她说。
她于生命弥留之际终于等到她想要的答案,可这句话,终究来得太晚了啊。
周原四十三岁这年夏天,收到一个昔日同学寄来的包裹。
包裹很小,他打开看,里面是一卷标签已经泛黄的磁带。
同学同时给他发来微信,大意是讲,前两日收拾旧物,偶然间翻出这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寄给他最合适。
他家里没有收音机,东西收到后便搁在那里了,等他想起来时,已经又过了两个季节。
那时临近年关,他又去了一趟南城,去街上给姑妈购置年货时,正好碰见同样来逛街的同学。
同学问起那盘磁带,他微微发愣,这才想起还有这样东西来。
那次他走时,将自己少时用来听听力的收音机也一并带了回去,当天晚上他吃完饭,打开收音机,将那盘磁带放进去。
滋啦啦的声音过后,突然响起一道清亮而婉转的女声,是十七岁的陈静冉。
她唱:“但求你未淡忘往日旧情,我愿默然带着泪流,很想一生跟你走。”
他的动作微顿,脑海中蓦然想起春日里那通无人说话的电话来,他翻了好久的聊天记录,找到那个号码,拨回去,响了好久,才有人接通,是一道年轻的女声。
他张了张嘴,以为自己打错了,正要挂电话时,听见对面的人问:“您好,您找我小姨吗?”
像是怕他没听懂,她又解释:“这是陈静冉的电话。”
他轻轻“嗯”了声,一句“可以麻烦让陈静冉接下电话吗”还未说出口,便听到女生沉默了片刻,哑声说道:“小姨走前让我不必对外广而告之她的事情,以免为他人带来烦扰,但我想了想,还是留下了这个电话,以便告知那些关心着她的人关于她的消息。”
她说:“小姨已经在几个月前,因病离世了。”
应当是仍旧无法接受亲人离世的事实,她说到这里,声音微微哽咽起来。
周原握着电话的手猛然一紧,他的大脑几乎一瞬间空白了,机械性地问她:“什么时候?”
“今年春天。”
像是为了宽慰他,她又补充:“那天天气很好,小姨走时,正坐在窗前看花,好像还给想念许久的人打了电话,总之……应当是没留下什么遗憾的罢。”
她的声音温柔,一下一下抚在他的心间。
挂掉电话后,窗外忽然落了雪,北风呼啸,他走到窗边,好像想做点什么,可是又无论如何想不起自己究竟要做点什么。
他想起他去念军校的第一年,有一次无意间被老师知晓了他与陈静冉的事,老师问他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喜欢的人。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职业凶险,不想她受伤害。
老师当时轻轻叹气,后来每一次见到他,都要问他一句后不后悔?
他心里装着厚重的梦,这些年救了无数人,帮了无数人,其实没什么可后悔的。倘若父母在天有灵,看到这样的他,一定也感到宽慰。
可直到这时,他才隐隐约约理解了老师当时说的“后悔”是什么意思。
人之一世,每人对圆满的定义不同,有人活过百年仍如一天,有人得偿所愿,哪怕只有一天的欢愉,也足以支撑自己走过余生漫长孤寂岁月。
他因着那些尚未来临的危险,而将她推离自己的世界,可这些年,她过得并不快乐。
他轻轻叹了口气,听见收音机里的歌声仍在轻响。
“很想一生跟你走,在我心中的你,思海的你,今生不可不能没有。”
女声婉转,带着浓浓的向往,浓浓的情意。
而今歌声穿过漫漫岁月,终于再次传递到他这里。
可那又怎样呢?
他与她这一生,终究还是错过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末尾添加了一些内容,看过的宝贝们可以去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