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28章
静宜最近很是着急,她几次三番递了消息出去,却都没有回应。
连着下了几天雨,偏院里到处都湿哒哒的,实在不适合人居住。
珍珠在外间踩着雨水,“踢踢踏踏”而来,感受到身后的罗裙又湿了,她厌恶的拧起眉。
整个伯府,恐怕没有比她更可怜的丫鬟。
下过雨以后,偏院地上都是一个个小水洼,每次出去非把自己弄得半身泥泞不可。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住的,不是什么偏院,而是山间寺庙呢!
有心想让大姑娘服个软,早些离了这个鬼地方。
大格格却似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硬要赖在这里似的。
可她们和正院对上,和那什么虫子挡什么车有什么区别?
亏大格格还念了许多年的书,懂的道理,还没她一个丫头多。
“如何了?可有主子的消息传来?”
静宜转过身来,脸上没了沉静之色,动作间难掩焦躁。
她把自己困在这里,就是为了和小曹佳氏抗争到底。
原以为阿玛会顾着石氏的面子,多少顾虑她几分,谁成想,这么多日过去了,竟和小曹佳氏一样,对她不闻不问。
更可怕的是,她递出去的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不知道是对方没收到,还是她这边的暗桩子出了事。
突然失去了全部的倚仗,她也没把握能在小曹佳氏手里讨到好。
珍珠叹气,连裙子都来不及换,忙忙回答道,“不曾呢,大格格,咱们还是先想法子出去吧?在这里呆的久了,恐怕连老爷都要忘记您了。”
这个小偏院子,珍珠实在待够了,她期盼地看着静宜,希望能得到她的回应。
见她不说话,珍珠再接再厉,“咱们的消息递出去没回应,会不会中途被夫人拦截了?若是把主子暴露了......”
静宜的身子微微颤抖一下,脸色凝重起来,她抬脚踏出小院,“走,我们去夫人的正院!”
*
宁容今日有些犯懒,整日呆在正殿里,哪儿都不想去。
底下的丫头们只以为上次围场回来还没调养好,只樱桃急的嘴上都起了燎泡,却半个字不敢向外吐露。
丹桂领着秋蕊几个下去了,留樱桃在这里把平安脉。
小姑娘神色严肃,给宁容把脉的指尖都微微有些颤抖。
宁容半躺在塌上,神色慵懒,她身穿大红织金锦裙,雪肤花貌,华贵无双。
她笑道,“不过是把个脉,怎的有种上刑场的架势?”
樱桃不吭声,抿着唇,深吸一口气,平稳心绪。
她拧眉把手搭在宁容左手手腕上,许久之后,重新换了一只手。
夏日午后,本就困顿。
殿内小角落里放置了冰,暖暖的风吹进来,入了内室却变得清爽宜人。
宁容吹着风,舒服地眯上眼,昏昏欲睡。
忽听樱桃压制不住兴奋道,“娘娘,成了!”
宁容这才抬眸看她,小姑娘眼里闪烁着光,目光紧紧停留在她身上。
若不是还要瞒着人,这丫头恐怕恨不得跑出去叫喊两圈,嚷得人人皆知。
宁容白皙圆润的指腹,轻轻搭在小腹上,片刻之后,才慢慢悠悠舒出一口气。
以后,她在这个世界上,也不算没有亲人了。
希望这孩子,真如樱桃说的,是个女孩才好。
晚膳时,太子过来,宁容才穿了衣裳起身,脸上还带着倦意。
胤礽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
小女人脸颊泛红,清丽无双,一身大红色把她衬得肌肤如玉,见他盯得久了,便狠狠瞪他一眼,更显娇媚。
宁容这下彻底放开了,反正她有孩子了。
太子也就失去了他的功能,往后在她这里,他可别想得到什么好脸色。
胤礽没觉得自己被慢待了,反倒觉得太子妃比从前更放开了些,偶尔对他耍小脾气,让他有种新奇的感受。
他以前经历的夫妻模式是“相敬如宾”型,宁容这样丝毫不介意把好的、不好的,都展露给她看。
反倒让他觉得,这才是真正夫妻一体该有的模样。
每日处理完政事,到了宁容这里。
他整个人都平静下来,休息过后,第二日再去处理那些麻烦事,也不会觉得劳累。
他已然习惯了事情一办完就来找她,好像不受她几回冷眼,就觉浑身不舒坦似的。
若宁容知道他怎么想的,定要骂他一句,“贱皮子!”
男人就是这种东西,把你放在心里、依着顺着、细心呵护,他对你弃如敝履。
等你开始不上心,只拿他当个工具人对待了,他又开始处处展现自己的温柔体贴。
胤礽坐在宁容身边,眼神时不时落在她身上。
他也发现宁容比平时更怠懒了,眉眼含笑道,“旁人都春困,怎的到你这里就成了夏困?”
宁容除了贪睡,还有个最明显的改变,就是贪吃。
这会儿她眼巴巴地等着丫头们给他上菜呢,跟太子说话也爱答不理。
“原本这时候该陪着太后娘娘躲出去避暑了,这不是今年有事,耽搁到如今还不得走么。”
胤礽摸摸鼻子,他心里明白这个“有事”是指什么。
无非是今年恰逢大选之年,不到月底恐怕就会有秀女进宫了。
太子妃这会儿同他耍小性子,约莫又是担忧又吃醋吧?
生怕毓庆宫进了新人,他就忘了她?
太子有点高兴,等樱桃把菜都摆齐了,率先盛了碗汤给她喝。
胤礽长得好皮相,就连手都比旁人好看些,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圆润的指尖拿勺,一举一动优雅清贵。
宁容瞥他一眼,又默默移开目光。
确实要大选了,这头猪端得好相貌,不知道要便宜哪块白菜去。
等汤碗放置她跟前,宁容就根本顾及不了这个问题了。
樱桃这小丫头,最是贴心,明着没法说,几日前从吃食上就开始替她养身子了。
今儿有一道酸笋鸡皮汤,是樱桃拿最嫩的鸡皮和秘制酸笋制成的,鸡皮使汤不过于太素,酸笋又使鸡皮不过于油腻。
两两搭配,酸辣爽口,很是适合宁容现在吃。
宁容吃汤的动作不算慢,却很优雅,一口接一口,很是赏心悦目。
“太子妃这般,旁人不知道的还当孤饿着你了。”
胤礽见她眼神盯着碗,嘴里打趣她,手上动作却不慢,不停给她夹菜,添汤。
太子夹的好几样,都是宁容想吃的,她对他感激一笑。
杏眼弯成一弯月芽,亮晶晶的,像有星星在闪烁。
胤礽脸色更加和缓了几分,面上也不自觉带上笑意,“就这样好吃?连话也不和孤说了。”
宁容垫了肚子,倒也不那么饿了,慢悠悠地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
她随意找了个理由打发他,“殿下这却是冤枉妾身了,还不是殿下在这里,妾身才会胃口格外好。且这些都是殿下夹的,妾身定要吃完才行。”
胤礽何时听过这么直白的话?
往日那些女人大多都是媚眼如丝,不动声色的勾引。
哪有人像太子妃这样直白的?
他面色不动,耳朵尖却红透了。
长辫子编于脑后,半点遮挡也没有。
他心如擂鼓,生怕叫太子妃瞧了去,夹菜夹的越发勤快,直把她的碗堆得都冒出了尖尖才作罢。
垂眸盯着太子妃乌黑的发顶,突然觉得有人就连脑袋的形状也长得和他心意。
宁容无暇顾及他,一筷一勺,把自己喂的肚子溜圆。
她有些忧心,樱桃这么个喂法,会不会不到生产的时候,就把她喂得小猪似的。
虽然她没想着在胤礽这里得宠,但是穿衣裳也不好看呀。
等阿哥们都娶媳妇了,一个个往老祖宗跟前一站,旁人都细细瘦瘦的,就她壮壮实实,可不就把她显出来了?
宁容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暂时没顾上太子。
胤礽见她没察觉自己的异样,既侥幸,又觉得失落。
他沉默着用完了饭,有些负气道,“孤还有正事要处理,夜间就歇在书房了。”
他等着她挽留他。
以往那些女人,他处理公务的时候,要么各种叮嘱挽留,要么送汤送粥表示不舍。
太子妃应当也会这样吧?
胤礽穿着明黄色常服,站在廊下,宫灯把他的脸照的俊美如神祗。
都说等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换了男子也是一样的。
宁容的目光,很是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段,直把他盯的浑身冒火,耳朵尖都快滴出血来,才挪开视线。
片刻后她摆摆手,“殿下去吧,晚上多盖着些。妾身昨夜没睡好,正好想早早睡呢!”
胤礽从里面听出了不想他过来的意思。
他顿时气结,薄唇抿起,“那好,孤就不打扰你了,明日孤去秋氏那看看,也不过来了。”
他有些负气,说这话的时候,余光落在她脸上,生怕错过她的表情。
他想着,只要她露出一点不愿意他离开的想法,他今夜就不走了,明天......明天也不走好了。
哪晓得小女人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应该的,她待小格格极好,殿下多去看看也好。一日不够,多歇两日都可以。”
胤礽狭长深邃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
他确定她是认真在说这话,也确定她对他没有丝毫不舍,或吃醋的情绪。
他沉下脸,风雨欲来,咬牙切齿道,“那好,孤走了,不牢太子妃费心!”
他说罢,头也不回地没入了黑暗里。
前后伺候的太监们,愈发躬着身子,小心翼翼。
宁容再迟钝也知道太子生气了,她问樱桃,“可是我说了什么话,不妥当?”
您句句都不妥当。
这就不是一个眷恋丈夫的妻子该说的话。
樱桃目光在宁容小腹上停留一瞬,硬着头皮,“没有丝毫不妥当,娘娘说的对!”
“我也觉得不错,许是前头的事情太过紧急了,太子这才脾气不好。”
宁容煞有其事的点头,“咱们也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我今儿就一直没睡饱。”
樱桃跟在身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话都默默咽了回去。
罢了,娘娘身子重,像如今这般吃好睡好才是最好的状态。
身子重的宁容,身轻如燕地回了寝殿,开开心心地沐浴睡觉,不到片刻,便把太子生气这回事,抛之脑后。
*
太子在书房里,点着灯,手边放着一摞奏章。
都是皇阿玛批阅过给他拿过来的,是存了让他学习的心思。
半个时辰过去了,太子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德住。”他沉声喊。
“殿下,奴才在呢,您可是要歇息了?”
德住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回话。
太子从太子妃那处回来就有些心气不顺,他们这些次伺候的人,比平时更加小心谨慎。
太子没说话,眼睛瞥向门口。
德住把头埋得低低的,并没有发现太子的动作。
太子额头青筋跳了跳,咬着牙,问,“太子妃可有递什么话来?”
他气呼呼地去了书房,她就没什么表示?
不该学着旁的人,送点热汤热水什么的?
或是派人过来,明里暗里地暗示他,要早点回去就寝?
女人巴上来的时候,他嫌烦。
宁容这么不闻不问,他就更烦了。
太子猛地把奏折合上,气鼓鼓地坐在塌边。
“罢了,伺候孤就寝吧。”
“是,殿下。”
胤礽躺在床上,月光柔柔地洒进来,床帐里没有熟悉的馨香,半边都空荡荡的,他觉得不习惯。
他竟然就这样瞪着眼睛到天亮,一夜未眠。
等早上德住进去伺候,发现太子周遭的气息,比昨夜更森冷几分。
他浑身一凛,赶紧对身后几个不长眼的摆摆手,生怕他们触了太子的眉头。
*
静宜第一天晚上,去找小曹佳氏,吃了一个闭门羹。
她带着丫头,无奈回了偏院。
等第二日,天不过蒙蒙亮,就去正院等着了。
她想好了,若是小曹佳氏不见她,她就在院门口站一整天,非要等她愿意见她不可!
“嬷嬷,嫡额娘可起了?”
静宜站在廊下,问替小曹佳氏守着门的陪嫁嬷嬷。
“哟,是大格格呀,您今儿怎的来了?”庄嬷嬷似笑非笑扫了静宜一眼,抬头看看天色,讽刺道,“还来的这样早?”
“昨日爷歇在正院,福晋且没有这么早起呢!”
“大格格要不先回去吧,待福晋空了,老奴再去传唤您?”
庄嬷嬷居高临下地看着静宜,眼底没有丝毫尊重。
本来还碍着大格格许是会得一桩好亲事,而善待几分呢,如今夫人出手,这一位恐怕再难有翻身的日子。
庄嬷嬷说起话来,越发没有顾忌。
静宜端庄的笑脸一僵,她这会儿回去了,小曹佳氏会见她才怪,她巴不得自己老老实实在院子里等着呢,最好一辈子老死在偏院里。
她脸上扭曲一瞬,很快平复下来。
“阿玛在也好,我正好有些事想和阿玛商量。”
“老奴活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成了年的女儿,巴巴守在父母门口的。”庄嬷嬷瞥她一眼,“如此可不体面呢!”
“你!”珍珠气极了,伸手指着庄嬷嬷。
静宜咬牙一把拦住她,扯出一丝笑脸,“嬷嬷自去忙吧,我在旁边的暖阁等着就是,待嫡额娘醒了,麻烦嬷嬷通报一声。”
她一个眼色过去,珍珠不情不愿地掏了个荷包,放在庄嬷嬷手里。
庄嬷嬷拿着轻颠了两下,脸上这才带了两分笑,“大格格这边请。”
暖阁里什么都没有,不过瓜果点心了,就是茶水都没一盏。
连珍珠都有些后悔过来了,静宜却耐着性子一直等。
直到天光大亮,小曹佳氏才肯见她,但石文炳已经不在了。
想来听说她过来了,这才早早躲开吧?
静宜本还对父亲有所希冀,见此,最后一点希望也不敢抱了。
跟着丫头入了内室,抬头就见小曹佳氏坐在上首,她穿的鲜亮,一身玫瑰红的衣裳穿在身上,娇媚可人,混不似三十来岁的人,说是新婚的妇人,也无人怀疑。
静宜收回目光,端端正正地行礼问安,她也不过略点一下头。
“哪阵风把咱们大格格吹来了?来之前竟也不提前禀报?瞧瞧,咱们大格格的规矩可真是一等一的好。”
小曹佳氏慢悠悠地喝茶,话怎么扎心怎么说。
见静宜主仆两个一脸菜色,比夏日里喝了酸梅汤还要凉爽。
不是爱住偏院么,那就住啊!
这种把戏除了为难她自己,还以为能威胁到谁?
静宜沉住气,不咸不淡地,“嫡额娘说得没错,可不是好规矩么,如今这府里上行下效。”
“放肆!”小曹佳氏狠狠拍一把桌子,差点怒极了,把茶盏摔地上,“你就是这么跟嫡母说话的?真该叫老爷回来瞧瞧,你们平日里是怎么待我的,省得倒叫他以为,是我苛待了你!”
“女儿不敢,不过女儿还是想问问嫡额娘,您说的‘你们’都指的谁呀?不知道太子妃算不算在这里面。”
静宜讽刺地勾起嘴角,丝毫不让。
上辈子她或许还会被小曹佳氏骗过去,再来一次,还当她这么好打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