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创世者 3 (1)
沈暨怔怔站着,想了许久许久,才低低地说:“之前,我去过阿代加海湾,当地出产一种坚实无比的树木,需要几代人才能培养成材。每一代的养树人,都会定期将树木新长出的分叉枝条削掉,只留下向上长的主枝。于是,我去树林中看到的,便是一棵棵高得不可思议的参天大树上,累累伤痕触目惊心……”
他说到这里,又低下目光,凝视着叶深深那全新的设计图,声音也因为激动与敬畏,而有些微的嘶哑:“而现在,我仿佛又看到了满是节疤却依然竭尽全力向着云霄生长的那些树。不同的是,这些伤痕,是深深自己举起世间最锋利的利斧,削掉了自己的枝蔓,将所有一切纠葛、华美又浪费的东西,毫不留情地删除,为的,只是保留自己无可取代的主干,长成巨树之中,最大的那一棵。”
“是,她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顾成殊笑了笑,低头看着手中的设计图,评价说:“气韵流动,轻灵优雅,我喜欢她现在的,这样一气贯通的风格。”
“是的,这是世间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能仿制的作品。它们会永难磨灭,就算时间过去了千年万年,也依然是独特闪耀的,那一颗星辰。”沈暨声音略带颤抖,甚至因为激动而眼睛都发出了异样明亮的光芒,“深深现在,终于可以捕捉自己那些抽象而不可捉摸的意象,并且完美地创造再现出来。她已经不再是灵感型的设计师了,我想她应该已经突破了自己,足以掌控自己所要的一切,即使无中生有,也能创建出伟大的构想,令人敬畏!”
顾成殊低低地说:“所以,她会成为我们期望的,永恒闪耀的星辰。”
“或许,她已经是了。”沈暨望着病房内的叶深深,收紧了自己的十指,紧握成拳,“深深现在拿出来的,已经不仅仅只是一组设计,而是一组理念的实体,一组风潮的凝固,足以主导一季风向。她会使得所有设计师纷纷靠拢,汇聚在她的身边,她会引领所有人专注研究并融汇这种风格,改变其他设计师,甚至改变整个设计界,改变全球的服饰发展方向!”
“是的,她在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足以辉耀后人的世界。”顾成殊点了点头。而他所能做的,大概就是为她创造一个足以容纳她这个辉煌世界的,拥有无限发展可能的空间,让她可以不必浪费一丝灵感,也不必受到一寸拘束,将她心中想要的世界,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创造出来。
即使,这需要他驾驭这巨大的风暴,去迎接前所未有的挑战,也在所不惜。
顾成殊转过身,隔着虚掩的门缝,看着病床上的叶深深。
这个创造出了如此宏大世界的女孩子,仿佛竭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虚弱沉浸在昏沉的梦境之中,难以醒来。
她是被他逼成这样的。如今她终于如他所愿,造就成了足以令这个世界惊叹的设计师,或者说,她已经不再是一个设计师,她是一个可以自由营造所有匪夷所思光怪陆离世界的,伟大的创世者。
谁也不知道,这个静静沉睡的女孩子,拥有了这么强大的力量。
顾成殊忽然低下头,微微笑了出来。
他说:“沈暨,你好好照顾深深。”
沈暨应了一声,然后才回过神,诧异地问:“你呢?”
“我要回顾家去。”顾成殊缓缓说道,“深深已经不需要我了。”
沈暨大为惊愕,看看昏沉的叶深深,又看看顾成殊,不敢置信地问:“你胡说什么!你不是经常说,要做深深背后的力量,让深深走上时尚巅峰吗?你不是说深深就是你的梦想和你的目标吗?”
“我是说过,但那是上一阶段的事情了。”顾成殊说道。
“无论哪一阶段,深深都需要你!”沈暨怕惊醒叶深深,努力压低声音,却压不住他怒吼的语调,“成殊,别突然做这样不负责任的决定!深深没有了你会怎么样,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但现在,我非走不可。我在那边,还有事情。”顾成殊说着,态度坚决,神情冷硬,不曾为沈暨的话动摇半分。
“可当初你也是为了深深,离开顾家,来到她身边的!”
“是,可形势比人强,我现在需要回去。”
因为他无法容忍躲在暗处的力量,一次又一次发动对他们的阴谋。他可以顺利化解这一次自己与深深的危机,也可以有把握对付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但他不能坐视自己最亲的人一直针对自己最爱的人,再三纠缠。
他要替深深铲除前进道路上的所有荆棘,从根本上彻底解决所有阻碍,让她更快地前进,不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任何无谓的地方。尤其是,在深深已经拥有这么深远的可能,足以开创一个自己的世纪之时。他绝不容许任何会让她分心、让她受影响的事情再发生。
所以他站在门口,静静地凝视了叶深深最后一刻。
他的目光专注而深切。他知道别离是长久的,所以,他珍惜地将这一刻她的模样深刻铭记在自己的心头,直到永远不会被抹去。
在离开的时候,他对沈暨说了最后一句话:“深深醒来后,你只要告诉她一句话……她之前对我说的一切,我都没意见。”
叶深深从沉睡之中醒来,眼前是跳跃闪烁的晨光,在她的睫毛上如水波般动荡不定。
叶深深倦怠地抬起手,却不是捂住自己的眼睛,而是轻轻地覆在了自己的双唇上,然后才虚弱无力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世界。
她还记得自己在陷入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刻,顾成殊亲吻她的感觉。
那令她难以承受的激狂拥吻,使本来就虚弱发烧的她陷入了昏迷。
然而现在,顾成殊在哪里呢?
叶深深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雪白的病房看了许久,然后轻轻闭上了眼睛。她的手轻轻地滑落,无力地跌在被子上。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醒来了。
让她就一直在那个拥有着顾成殊,而顾成殊也永远不会伤害自己的世界里,一直沉睡下去吧。
“深深,你醒了?”沈暨将她滑落的手握住,惊喜地问。
叶深深这才发现,沈暨就坐在床头看护着她。
她睁开眼看了他许久,然后问:“你怎么在这里?”
沈暨给她倒了水,又拿起一个苹果给她削皮,说:“成殊昨晚发现你在家晕倒了,把你送过来的,然后他……”
说到这里,沈暨又看了看叶深深,见她垂着眼睛平静地喝水,然后才说:“他家里有事,所以先回去了。”
叶深深点了点头,声音低哑:“这样啊……”
无论如何,他可以追到中国,可以跟到她家中,但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她觉得自己早已知道这个结果,所以也没有表现得太难过,只默默地转过头,看着窗外,怔怔发呆。
昨夜的雪下到现在,已经变得零星散乱,落光了树叶的枝条,光秃秃地冻在一层冰雪之中,反射着冷冷的光线。
整个天地,带着一种透明的寒意,直逼入她的眼中。
她觉得有点疲倦,闭上了眼睛,轻轻地问:“他走了……什么都没对我说吗?”
沈暨迟疑着,把削好的苹果递到她手中,观察着她的神情,低低地说:“成殊他……让我告诉你一句话。”
叶深深靠在病床上,捧着他削好的苹果,一动不动地盯着。
“他说,你之前对他谈的一切,他都没意见。”
叶深深捏着手中的苹果一动不动。疲惫不堪的大脑渐渐清晰起来,她慢慢地回忆起自己给顾成殊发的那条消息。
她说,顾先生,我们的私人关系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了。
而他,没有意见。
绵延万里的牵绊,至此断裂。相许经年的诺言,轰然倒塌。
所有美好的不美好的过往,一幕幕在眼前闪现,又丝丝缕缕消融。
窗外荒芜冰冷的景色,如藤蔓般侵袭入暖气充足的屋内,攀爬到她的身上,直刺入胸中。
冰凉彻骨,穿心而过。
在这万物摧残分崩离析的一刻,叶深深心里唯一想起的,是自己丢弃在案头的那些设计图。那是她一次又一次想为顾成殊设计的衣服,却觉得无论多么精巧的设计都配不上他而放弃的灵感。
她无可比拟的、无可匹配的、无可相映生辉的顾先生。
这一段感情走到最终,她最遗憾的事情竟是,她终究未能拿出令自己喜欢的设计,让他穿上她量身定制的衣服,让她的作品贴在他的肌肤之上,行动相随。
——颖耀完——
下接手打部分
第四部星芒1重逢
稀稀落落的寒雨,在半空中斜斜地飘着,笼罩着整个城市。
叶深深站在阳台上望着外面。雨丝在风中无序地流转,天地间仿佛蒙着不断变幻的薄纱,街道和建筑物就在这种光影中波动着,显出一种异样的迷幻。
远处高低错落的大厦模糊为影影绰绰的几抹灰色,街边的常绿树则在冷色调之中显得越发苍翠凛冽,唯有满街的红灯笼还在隐约透露着过年的气氛,固执坚持着热闹的暖色调。
因为内外温差,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叶深深抬起手指,在玻璃上以城市为背景,慢慢写了一个“顾”字。
写完了,她才醒悟过来,呆呆望着那个“顾”字好久,然后逃避似的迅速抬起手,用掌心把它重重抹掉。
整片朦胧雾气之中,缺失了一块,空荡荡地映出背后的城市虚影。从上方流淌下来的水流在初开的霓虹灯下染着鲜红颜色,就像她把顾成殊硬生生地从自己心上挖掉的那种缺憾,鲜血淋漓的空荡。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街灯也一盏一盏点亮。叶深深觉得外面的冬雨仅只看着也令人渐生寒意,便将窗帘拉上了。
她打开了灯,戴上正在播放音乐的耳机,像当年一样在客厅的茶几前盘膝坐下,摊开面前的设计图。按照计划,深叶的第一批成衣设计图必须要在本月出来了。
无论合伙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使她和顾成殊分手已是无法挽回的事实,她依然得敬业地将它拿出来。
第一季的设计,必须要设定好品牌高端优雅的基调,并且需要亮眼的、让人过目不忘的设计元素。
长久的专业工作,让她有经验有底气,加之她可以自由选取自己最擅长的风格进行创作,所以进行得很顺利。她忘我地沉浸在创作之中,像采撷最虚无缥缈的烟云雾岚一样,细细地将自己脑中所有的幻像都描绘下来,落在纸上,化为具象。
沉没在自己的世界中,她直到画完了最后一笔,才发觉手机在震动。看着上面宋宋和沈暨的十来个未接电话,叶深深有点诧异又有点愧疚地给宋宋回拨过去。
“深深,你这是要上天啊,我们敲门你不应,打了你十几个的电话也不接!”宋宋的怒吼从电话那段传来,简直要震聋叶深深的耳朵。
叶深深赶紧赔罪:“不好意思啊,刚刚关在房间里画图,手机静音了。你和沈暨在哪儿?”
“废话,你说在哪儿?在你家门口!敲门敲得我都快手指骨折了!”
叶深深跳了起来,跑到门口去开门一看,沈暨和宋宋、程成提着食材站在门口,三个人脸上都是不满与无奈。
“你看你看,没良心的!”宋宋伸出红肿的骨节给她看,顺便在她额头上敲了个爆栗。
程成提着手中的食材做了两个伸展运动:“重死我了,赶紧让我们进去放下吧。”
沈暨则把东西放到餐桌之后,立即就去茶几上看她的新设计了。
宋宋在她屋内转了两圈,啧啧说:“深深,真看不出来啊,这小破房子居然能被你捯饬得焕然一新。”
“快要过年了嘛,所以我就弄了一下浴室,然后仓促换了一下地板,贴了个墙纸,粉刷了天花板,再把家具和软装都换了。”叶深深翻看着他们带来的东西,有点惊喜,“吃火锅吗?”
“是啊,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啊,我和沈暨都无家可归,只能来投奔你了。”宋宋说着,直接去厨房翻出个大锅,又把电磁炉搬到茶几上,在锅里倒上锅底调料开始煮,“行了程成你回去吧,免得你爸妈说你有了媳妇忘了娘。”
程成搓着自己被购物袋勒出一条红痕的手指,不满地看着宋宋。
“滚滚滚,麻溜点!”宋宋把他推到门外,趁着叶深深和沈暨不注意,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程成心满意足地走了。
叶深深和沈暨偷笑,见宋宋回过头来了,赶紧一起低下头,假装他们在专心洗菜。
锅底不久就开了,咕咚咕咚的水汽一直往上冒。三个人围着锅下材料,就着鲜美滚热的食物,边吃边闲聊。
“哎沈暨,你爸妈没叫你回家吗?”
“别提了,到南半球度假去了,连我家的小公主都被丟给保姆了,我怎么能去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呢?”
“哎深深,阿姨有叫你去过年吗?”
“去年过年不是去了吗?后来闹得挺不愉快的。而且今年我妈跟着去申家那边过年了,我姓叶,过去干什么?”“那宋宋你呢?”
“我去哪里?跟后妈过还是跟后爸过?饶了我吧!”
三个同病相怜的人在电视嘈杂的声音中,举杯相碰,庆祝旧的一年到来,新的一年过去。
宋宋发表了新年致辞:“即将过去的一年,是幸福的一年,是我迄今为止最开心的一年。在这一年中,我们的网店风风火火发展,规模从七八个人发展到了一百多个员工,还被评为去年互联网十大服饰品牌之一!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件喜事,就是我遇到了程成,还定下了婚期,我在这里宣布,我们今年就结婚!”
看着她幸福兴奋的模样,沈暨和叶深深都笑着给她鼓掌。
“嗯,我今年也算不错。”沈暨接着她进行自己的年终总结,“回到安诺特后工作基本顺利,还帮深深给女王Gladys和伊莱雯可爱的小女儿制作了衣服、和深深一起成立了深叶,而且还有意外惊喜——居然看见了艾戈吃瘪裸奔的情形,我终身难忘!”
宋宋一边大笑欢呼,一边和沈暨一起把目光投向叶深深。
叶深深想了想,说:“我今年也是很好很好的一年。我在Bastiari工作室认识了很多很厉害的朋友,大家也都很肯定我的能力,然后我还到了做领导层,现在发展得很好,一扫近年来的颓势,还被媒体评为复兴的老牌之一。我设计的包包风靡一时,设计的衣服穿在了很多名人身上、上了时尚杂志封面。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深叶也成立了,这是属于我自己的、沈暨的,还有……”
她说到这里,喉口忽然被堵住了,呆呆地望着面前蒸腾的水汽,竟不知如何讲下去才好。
这一路走来,她的每一个足迹上,全都带着和顾成殊相互搀扶的痕迹。
没有哪一桩成就,可以和顾成殊脱离关系。
叶深深只觉得眼眶炽热灼痛,她没有办法再讲下去,只能抬手捂住了自己在微微颤抖的双唇,默默别开头将一切都吞回喉口。
沈暨和宋宋默然对望。沈暨赶紧把金针菇放到滚水里:“来来,吃金针菇吧,深深宋宋你们喜欢吃不?”
宋宋赶紧嗯嗯啊啊地应着,叶深深也不想影响他们的兴致,抬手去取生菜帮大家下到锅里去:“吃生菜吧,我喜欢的。”
“哎哟你们这些素菜都是渣!羊肉给我涮起来!”无肉不欢的宋宋端起羊肉的盒子就往锅里面倒。
三人正在努力企图让气氛重新热络起来,忽听到沈暨的手机响了一下。
沈暨低头一看,有点诧异:“咦,孔雀?”
宋宋忿忿地“哼”了一声:“那个叛徒还敢和你联系啊?我早就把她拖黑名单了!”
沈暨看着消息皱起眉,然后展示给她们看:“孔雀让我替她向你们道歉。”
“请代我向深深和宋宋表示歉意,我可能没有机会亲口对她们说了。对不起,希望下辈子我们还是好朋友。”
叶深深看着消息愣了愣,宋宋则嗤笑:“那我们下辈子可够倒霉的,还要搭上这么一个混账。”
沈暨若有所思地看着消息,又看看叶深深,问:“深深你觉得呢?”
叶深深放下筷子,想了想,说:“你问问她现在在哪儿?”
沈暨拨了电话过去,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别管她了,来来继续吃我们的火锅。”宋宋说。
叶深深吃着火锅,想着孔雀消息上的“下辈子”三字,隐隐觉得心里总有东西放不下,她终究还是拿起手机翻出了很久之前存的一个孔雀哥哥的号码,拨了过去。
孔雀的哥哥语带醉意,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谁啊?”
叶深深忙说:“孔哥你好,我找孔雀,请问她在家吗?”
“不在!刚刚跑出去了!”
叶深深愣了一下:“可今天是大年三十啊,而且现在都快十二点了……”
“鬼才管她!大过年的骂她两句就跑了,谁知道上哪儿鬼混去了!”
叶深深还想问什么,对方已经挂掉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叶深深抬头看沈暨和宋宋,抬手去拿自己的包:“孔雀不见了,我们赶紧去找找吧。”
“哎呀,为什么我们要丟下吃得好好的火锅,在这么冷的雨夜去找那个混账啊……”
宋宋一边念叨着,一边不停地用沈暨的电话拨打孔雀的号码。可惜手机里一直都只传来电话已关机的提示。
“孔雀也挺可怜的,摊上这样的父母和哥哥……”沈暨开车向孔雀家而去,瞥了眼后座的叶深深一眼,“深深,你在找什么?”
叶深深刷着手机,说:“我在社交媒体上搜索了一下本城“围观”,“骚动”,“轻生”之类的关键词。”
宋宋想起孔雀消息里的“下辈子”,顿时大惊:“我去,别吓我啊深深!不、不会吧……?”
叶深深把社交网络再看了一遍,把一条消息上的一张图放大,递到她面前:“你看,孔雀家附近,有个女生爬上高层楼顶要跳楼,现在下面围了一群人。”
雨夜逆光拍的身影,有点模糊,可朝夕相处的闺蜜怎么会错认,宋宋顿时一声尖叫:“妈呀!真的是她!”
沈暨问清了位置,立即开车向那边冲去。
除夕夜的冷雨中,孔雀坐在楼顶一动不动地看着下面的人群。
消防队还没来,看热闹的人围了一圈。孔雀看看下面的人群,又回头看看正在努力劝解她的社区热心大妈,被雨打湿的脸上只有麻木僵硬的神情。
她倒退着,一步步退到栏杆旁边。
苦劝她的大妈赶紧踏出一步,想要再接近她一点。
“别过来,我要跳下去了……”孔雀喃喃地念叨着,“我不想再活下去了,你别管我了……”
“鬼话!你哪里不想活了?大年三十的蹦跶着要跳楼,跳个屁啊!”
一条人影从楼梯间冲出来,赫然正是宋宋。她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孔雀,形同茶壶,嘴里蹦出来的话比开水还冲。
大妈都快无奈了:“姑娘,人家要跳楼,你怎么这么说话啊?”
“我不这样说谁这样说?我是她闺蜜!”宋宋说着,身后的沈暨和叶深深也都奔上来了。沈暨赶紧对着大妈赔不是,叶深深则向着孔雀慢慢走去,一边叫她:“孔雀,我看到你发给我们的消息了。”
孔雀盯着向自己缓缓走来的叶深深,她的嘴角略微抽动了一下,嘴唇张了张,虽然喉咙没发出声音来,但那僵硬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一丝波动。
叶深深不动声色地向她靠近,一边轻声说:“其实,我们一直都留着你的号码,也一直期待着你能给我们一个解释,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当面和我们合好如初,而不是等来你的一条消息。”
宋宋怒吼:“就是嘛,无缘无故忽然发条消息给沈暨,然后就要跳楼!你搞什么啊大年三十的跳楼!”
孔雀麻木的目光从叶深深的脸上慢慢转移到宋宋的身上,然后,又缓缓落在沈暨的脸上。
他漂亮的容颜被雨打湿了,在楼顶灯光的照耀下,蒙上了一层晶莹的水气。但好看的人无论如何都好看,即使被雨淋湿了,他也还是令人心动的模样。
沈暨没有顾及自己发梢上正在不断滴下来的水珠,只关切地看着孔雀。
他向叶深深使了个眼色,和她一起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慢慢接近孔雀,劝慰道:“孔雀,我知道你是个乐观积极的好女孩,做出这样的选择必定是遇上了无法承受的大事。可你不应该忘记我们这些朋友,不应该什么时候都自己一个人杠着而不让我们替你分忧。不如你先过来,和我们好好地说一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我相信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我们一定会帮你的,相信我们!”
孔雀定定地望着他,在他明亮目光的注视下,她那被雨打得睁不开的眼睛内,一片湿漉漉的反光,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宋宋在后面帮腔,用力点头:“是啊,是啊,下面还有这么多人打着伞在看你呢,你忍心让旁人在这么冷的天气里冒雨关注你吗?
你看这位阿姨为了你,在雨中淋了多久?要不……你先跟我们回去吧,我们正在深深家里吃火锅呢,特别特别好吃,有黄喉有鱿鱼,都是你喜欢的!”
叶深深已经逐渐更加接近孔雀了,她放软了语气,试探着叫她:“来,孔雀,到我家洗个澡,换件衣服,我们一起过年吧。”
孔雀呆呆望着她,见她走近,却还是瑟缩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叶深深赶紧停了下来,想了想,又拿出手机,说:“你想要向我和宋宋道歉的话,你可以发给我啊,或者打我电话,你发给沈暨,我和宋宋不会接受的。”
宋宋会意,立即大力点头:“对啊对啊!太没诚意了,你要亲自道歉的!不然你跳楼了我们也不会原谅你!”
孔雀怔怔地看着她们,脸色灰白,冻得鸟紫的嘴唇微微颤抖。
叶深深把手机的联系人名单翻开,平举着展示在她面前:“你看,其实我一直都留存着你的号码,保存着和你的联系,甚至,我还留着你当初和我发的每一条短信,即使我换了手机,换了号码,可我也无比珍惜地把每一条都拷过来了,舍不得丟弃……你看。”
手机上面的字不太大,叶深深的手慢慢地递过去,递到孔雀面前。
孔雀听着她温柔的话,大股涌起的眼泪模糊了面前的世界。她睁大眼睛,看向被雨打湿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些消息。
还没等她看清,叶深深已经接近了孔雀的身侧,她迅速地一把抓住孔雀手腕,将她狠狠从栏杆边拖离。
孔雀一个趔趄向前扑倒,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宋宋和沈暨已经扑上去,把她按住了。
孔雀身材娇小,叶深深和宋宋把她紧紧抱在怀中,沈暨又在旁边握着孔雀的手臂,她微弱地挣扎了几下,便放弃了,只是痛哭失声。
三个闺蜜在天台上像当年一样抱在一起,冷冷的雨浇在她们身上。沈暨拿起叶深深掉落在地上的手机,看见那上面显示的,其实并不是孔雀与她的短信,而是与其他人的。
其实她的手机里,也早已没有了孔雀的存在。
沈暨默然看着面前三个人,想着刚认识时她们的模样,心里一种酸楚涌上来。
还没等他理清心中的思绪,眼前忽然一亮。
冷雨之中,过年的烟花依然固执地绽放,深红碧绿照亮了半个天空。五色光彩笼罩着雨中的楼顶,每一颗雨珠都反射着灿烂光彩,令这个重逢的时候蒙上了一层格外虚幻美丽的色彩。
沈暨脱下外套盖住孔雀的脸,将她拉下楼顶,走出围观的人群。
在众人的议论纷纷中,几个人湿漉漉地狼狈上车。叶深深和宋宋一左一右地坐在孔雀身边,把她挤在中间,免得她再做什么过激的事情。
宋宋打着喷嚏,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孔雀:“你说你说,你有什么事情想不开,至于跳今天这个日子去跳楼?”
“是昨天。”沈暨开着车说,“零点十二分,已经是新年第一天了。”
宋宋一看时间,顿时更郁闷:“好嘛,我们过年就陪你在楼顶淋着雨过了!这年过的,真是……阿嚏!”
叶深深则紧握着孔雀的手,问:“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为什么要和你家人吵架,然后跑出来?”
孔雀目光发直地盯着前方,咬着下唇不说话。
车窗外的路灯一盏盏流过,光线时明时暗。沈暨从后视镜中扫了她一眼,目光正与她相接。他的神情温柔而关切,令孔雀的喉口忽然滞涩,不自禁发出低低一声呜咽。
叶深深默默看了沈暨一眼,又转头去看孔雀。
孔雀终于开了口,喑哑低涩:“我……我被青鸟开除了。”
宋宋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不就是失业吗?你至于去跳楼?”
叶深深给宋枕头使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别说话,然后问““为什么青鸟会开除你?”
“因为,因为我替路小姐……替路微联系你妈妈,被她爸路总发现了。其实路总早就看地我不顺眼了,之前路微要进当实习设计师,就是我帮她收集资料,从国内寄档案出去给她的,可其实路家和孙家都不想让她去,所以当时路总就不高兴,觉得我是多事了……”
叶深深“嗯”了一声:“对啊,我也听说孙家希望路微好好在家当贤妻良母。”
“这回我去找阿姨,说起路微在的事情,阿姨倒是答应了……”
叶深深想起母亲忽然打电话给自己,让自己原谅路微,不要刻意为难她的那通电话,点了点头:“对,我妈跟我说了。”
“可路家却觉得,两人刚刚结婚,路微就不肯呆在意大利,是我从中三番两次作梗的原因,就把所有帐都算在了我的头上……”孔雀懊恼悲哀,呜咽道,“这回我帮助路微留在的事被发现,终于触怒了路总,他叫人挑了我一个错,说我给公司造成了大额损失,我只能引咎辞职,什么也没拿到就被赶出来了……”
叶深深想到他们当初要开除自己妈妈的时候,也是用相同的手段,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也太无赖了!每次都把别人搞成这样强迫辞职,连遣散费都不用,他们算盘倒是打得精!”宋宋怒道,见孔雀只是黯然低头,便又和叶深深感叹八卦:“不过我真没想到啊,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路大小姐,现在居然被迫放弃了自己的事业,专心做贤妻良母了。”
对路微的处境比较了解的叶深深,则问了孔雀更重要的问题:“可是,离职就离职吧,不是还可以再找工作吗?为什么你要这么想不开呢?”
“我……我哥要失业了……”孔雀木然盯着前方,声音模糊,“之前路大小姐关照我,我哥要买东西,她看我没钱总会帮我一点;我哥要考研,她帮忙联系导师;后来我哥没考上,也是她介绍了个公司,我哥才找到工作……”
宋宋和叶深深对望一眼,两人都是默不作声。
“可是我哥这人,能力一点都没有,还不肯好好做事,找到工作也做不好,还……还因为他出了差错,给公司造成了损失。结果我被青鸟开除后,我爸妈知道我失业,居然如释重负,跟我说这样也好,让我安心结婚吧……”
宋宋停下正在捋湿头发的手,瞪大眼睛:“什么意思?和谁结婚?”
孔雀呆呆望着黑暗的道路前方。暴雨不停倾泻在车窗上,雨刮器一刻不停地刷着,可前路依然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