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部分
“小心!”刘秀的大手摁住我的头,压着我使劲伏低了身。
箭矢擦身而过,我毫发无损的跳了起来,厉声尖叫:“秀儿!”
“我没事!”他稳稳的握住我滚烫的手心,“别慌。”
那枝箭没有射中我们二人,却余力未歇的射到我们身后的侍从群中,一时间也搞不清到底谁中了箭,只是闹腾得让人心烦意乱。
我下意识的根据箭羽的轨道目测追踪源头,却发现来处正是围猎猛虎的狩猎队伍,根本无法获知到底是谁射的箭脱靶飞到了这边,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随后代卬与我一起将刘秀扶下马。纱南办事效率极高,不等我吩咐,已转了一圈回来,向我报告最新情况。
“东海公无碍,堕马之时,陈敏那小女子拼死垫在了他身下。”
陈敏护主之诚,让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少时,刘秀也得了回报,说是围猎时,东海公的马匹受惊尥蹶,东海公及时弃马,身边的侍从英勇护主,被马蹄踏伤了胳膊。
刘秀嘉许了几句,这件事无从查起,只能当成普通的小意外含混了结。我正要叫代卬收拾残局,准备撤离时,纱南忽然挤到我身边,一脸肃穆的说道:“程老先生受伤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
“他被乱箭射中,这会儿已说不出话来了,人一直昏迷着。他年纪大了,伤了血脉,只怕……”
我顿时乱了阵脚,只觉得脑袋一个比两个大,恨不能自己有三头六臂,能够顾及每一个人。好容易护着刘秀离开苑囿,来不及去找刘阳细问原由,便急匆匆的跑去探望受伤的程驭。
果然如纱南描述的一样,那枝没射中我和刘秀的乱箭居然不偏不倚的射中了当时随扈的程驭。这个年过古稀的老人,空有一身精湛的医术,却真是应了那句话——医者不自医。
“这样昏了有多久了?血止住没?”我怒气冲冲的质问太医。
太医慌道:“箭插在心脉旁侧,臣不敢擅自拔箭。”
对于太医而言,医得好是应该的,医不好却是要杀头的,所以在谨慎再谨慎之余,往往瞻前顾后,延误治疗的最佳时机。
眼见程驭躺在床上,出气多过进气,我又惊又怒,忍不住眼泪潸然而下。
“你不敢拔箭,我不怪你,你想法子把程先生弄醒,保住一口气,听先生如何说。”为今之计,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太医抖抖簌簌的下去熬了盌汤药,黑黢黢的药汁能清晰的倒映出我的脸。好在程驭虽然陷入昏迷,还勉强能够吞咽,一盌药好赖灌下去了大半盌。我静静的守在他的床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比那汤药更苦,透着无助的凄凉。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程驭才shen • yin着悠悠转醒,眼睛总算是睁开了,可他却仍是说不出话来,我只得捧了他的头,将他略略抬高,示意他看自己胸前的伤口。没想到他却无力的摆手,喉咙里沙哑的发出不连贯的音节。
我听不懂他要说什么,心里一急,眼泪反而落得更快。他哆嗦着抓住我的手,在我手心里写了个字。
等我意会到他反反复复写的正是一个“庄”字时,他却骤然撒手。枯槁的手从我手心中滑落,我愣愣的望着自己的掌心,只觉得这个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东山
狩猎归来,皇帝陛下病愈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同一时间,刘秀做出封赏,封郭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刘礼刘为淯阳公主。
另一方面,建武汉帝下诏召见庄光。找到庄光的踪迹时,他正在富春山耕田,由于去请的人带去了程驭的死讯,所以这一次庄光没有任何推辞,很快便随车赶到了章陵。
程驭的死讯处理得很低调,按庄光的意思,是要将他的遗体带回河北再办丧事。自建武七年一别,迄今已是十年光景,岁月在我和刘秀身上同时刻下了不浅的痕迹,唯独对庄光,上天似乎格外垂青。他除了所蓄胡须长长了些外,竟然看不出有太大的变化。
刘秀想请庄光留下,随我们回雒阳,入仕为官,却再次遭到拒绝。他一心要走,我们拿他也无可奈何。刘秀身体尚未痊愈,所以设宴款待的重任便压在了我的肩上。几次话到嘴边,可看着庄光一副洞察了然的神情,却又终于咽了下去。
“我以为,你早该坐上那个位置了。没想到,蹉跎了十年,你居然还留在原地,甚至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毒舌果然是毒舌,刘秀在时他还稍许有些收敛,刘秀才一退席,他便开始原形毕露了。
我没好气的自斟自饮,他不客气的将手中的空酒锺递到我面前,示意我舀酒。我长长的叹了口气,手刚刚触到酒尊内的木勺,却突然被他冒出的一句话震得顿住。
“你可有什么心愿尚需完成?”
漫不经心的口吻,似乎说的只是无关轻重的话语。
我慢慢的抬头,诧异的看向他。
“我想……”
他略一摆手,咧开嘴露出白灿灿的牙齿:“得是你的心愿,不是陛下的。”
“我……”一时语塞,我最想要庄光做的自然是求他留在刘秀身边,以他精绝的智谋,辅佐治理天下。我低下头,将木勺内的酒水小心翼翼的舀入他的酒锺,但呼吸却渐渐急促起来,内心无法平静的我终于将酒水洒在了他的身上。
我不言不语,咬着唇瓣默默的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直到眼眶又酸又痛,心里的惆怅与抑郁扩大到无法再承受的程度,眼泪即将坠落,我在席上骤然起身,向他郑而重之稽首叩拜:“望子陵不吝赐教!”
低微的啜酒声静静的在这间昏暗的斗室中回响,庄光的声音清冷,掷地有声:“《孙子兵法》始计第一,作战第二,谋攻第三,军形第四,兵势第五,虚实第六,军争第七,九变第八,行军第九,地形第十,九地第十一,火攻第十二,用间第十三……”他侧过头来,平静的看着我,一字一顿的说道,“孙子曰:‘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你既已被人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不妨死地重生吧!”
我似懂非懂,但他说的那些话却深深的震撼了我,使我那颗飘荡恍惚的心不由自主的安定下来。
“明天你召一百名心腹给我,我给你耍个好戏法。”他一口饮尽锺中酒,故作神秘的轻笑,我虽不是很明白他的用意,不过凡是他的请求,对我而言却是无有不允的。
这之后,他便沉默下来,只顾低头一锺接一锺的饮酒。室内的气氛一度低落,不多时屋顶上忽然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竟是下起雨来。
庄光停杯望向窗外,忽尔一笑,神情竟似有了几分醉意。席侧安放了一具筑,本是刘秀想趁兴击筑与之为乐的,无奈体力不支不曾用上。这时庄光将筑拖到跟前,搁于腿上,左手按弦,右手执竹尺击弦。
“咿嗡”一声,丝弦作响,他抿唇一笑,趁着酒兴放声唱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庄光的声音苍劲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