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前世番外
小娘子被吓得几乎哭声,她拼命地想要抽回被他握住的手,一个劲地否认,“我没有……我没有记挂他!你松开!”
暴君眼里透几分意味深长。
明明因为心剧烈的疼痛而微微蜷缩,却还是微微扬起唇角,噙起志在必得的笑意。
他弯了弯好看的眉眼,在苏瑶以为他就要松手之前,蓦得用力,将那刀刃又刺进半寸。
汩汩的血流染红了衣袍,溅到两人相握的手上,还带着温温的热意。
这都不算什么,在漪澜殿的那年,比这更重更疼的伤,他又不是没受过。
直到昏过去之前,他还在不错眼地看着他的小雀儿,见她因为那道并不致命的伤而慌乱失色,心满意足地轻喃了声她的名字,才缓缓合上眼。
一梦好眠。
暴君醒来时,都还是噙着笑的。
他是玩弄人心的高手,并以此为乐,常常饶有兴味地看着所有人在他的拨弄下如棋子般游走存亡。
他料定,此回一过,他的瑶瑶一定肯将心神再多分给他几分。
至于自己有性命之危,这都是必然的代价而已。
便是他真的死在了苏瑶手上,一条命而已,她喜欢就拿去,那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忘记他。
然而,等他醒来后,却怎么都再也见不到那道窈窕娇小的身影。
跪在床前的宫人战战兢兢,说她们发现时,娘娘已然没了气,手中紧紧握着的匕首深入心,地上染满了两人的鲜血,红得刺眼。
宫人说着说着,几乎吓得要哭来。
暴君却只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挥手示意她们下去。
他半个字都不肯信。
他养的那只小雀儿对他只是尔尔,又怎可能因为误认为自己杀了他,便选择一同归去。
她那么娇气,怕疼得要命,明明那么怕他,却会在床笫间因为疼痛而不管不顾地咬住他的肩头,留下一道道半月形的浅浅齿痕。
她怎么可能为他殉情?
暴君攥紧十指,继而无声地笑得喘不过气来,眼角渗点泪花来。
多可笑,她们居然编这种离奇的谎言来蒙骗他。
这是欺君之罪,当诛。
暴君语气清浅又满含戾气,令人将昭阳殿的所有宫人都拖下去,浑然不顾崩开的伤,一步步地走到停灵的正殿前。
心的伤裂开,红透的血珠滴落在寸锦寸金的绒毯中,将缠枝牡丹的繁复花纹晕染得看不清底色。
一阵凉风吹入殿内,门廊柱边悬着的轻纱挣脱束缚,拦住他的视线。
暴君垂眸轻笑,毫不留情地将侍卫腰间的佩剑拔,将扰他之物钉在地上。
不过是道纱幔,也敢阻止他来看她,是何其不自量力。
他噙着漫不经心的惯常笑意跨过殿槛,一步步地走到躺在殿中的女郎身旁。
直到看清熟悉面容的刹那,浑身的气力一瞬间都被抽走。
他踉跄一下,俯身试图将她抱起来。
可往常轻而易举就被他打横抱起的小娘子似乎重愈泰山,四肢无力地垂落在他的臂弯外,不仅没有被他抱起,反而沉甸甸地将他也坠倒在地。
巨大的碰撞声惊动殿外侍卫,他们一窝蜂地进来查看。
“都给朕滚去。”
暴君哑着声,嗓音里满是讽刺不屑。
他不紧不慢地将那柄匕首拔,丢得远远的,伸手按住已然干涸的伤,用力压住,仿佛那处还有什么在不断流,需要他来止血一般。
匕首扎进心,那么疼,他的小雀儿哪里受得住。
暴君满含愠怒的嗓音再度响起,勒令尚药局以最快速度送来了止疼的麻沸散。
他慢慢地将碾碎的药粉覆上贯穿的伤,细致又耐心,唇边带着莫名的笑意。
恍惚中,他仿佛看见纤长的羽睫颤了下,便迫不及待地抱紧她,低头吻上没有半点温度的唇瓣,辗转吸吮。
没有羞怯,没有惧怕,她再不会躲着他。
她只是短暂地在风中复活了一下。
暴君俊美的眉眼覆着冷厉的寒气,周身萦绕着外放的阴狠戾气,几欲噬人。
他亲自将谋划此事之人抄家斩首,挫骨扬灰。
他用罕见的水晶棺与药材将他的金丝雀封在了昭阳殿。
他日日探望,夜夜相伴,却再也没有见到那双清凌凌的杏眸睁开过。
连深夜梦魇里都寻不到她的身影。
她大约是不愿见他的。
可她死前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他。
如果这是报复,那她显然已经成功了。
暴君却不肯信命。
他召集工匠,在大昭宫里建起了巍峨的道观高台,敕令天下有异术之人,许以重利。上穷碧落下至黄泉,若能招回他的小雀儿,金银珠宝,gāo • guān厚爵,任君挑拣。
朝中上谏的文书如雪花一般飞入禁中,言词殷切,却换不来王座上的帝王半点动容。
天下方士摩拳擦掌,趋之若鹜,却又在作为无用之时被盛怒的天子驱逐宫,险丢了性命。
朝中大臣私底下议论,都道是陛下一日比一日疯癫,身边伺候之人丢了性命的不在少数。
可在暴君看来,能留住那装模作样之人的性命,已然是他为着能招徕异士所做的最大和解。
他等了许久,才等到了那名来自临安的道士。
凭借乐声为引,魂魄入梦,第一次在梦中见到了她。
梦中的他们竟会在冷宫初见,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地一同长大。
不仅成了婚,还有了一双可爱的儿女。
长女名悦,次子名倾。
心悦,倾慕,无不是喜爱之意。
梦里的两人那般恩爱情深,羡煞旁人。
太过美好真实,如镜花水月一场,以至于他只想沦陷梦中,再不肯醒来。
偏偏却被恼人的钟磬声惊醒。
黄粱一梦,就此烟消云散。
道士仙风道骨,言辞恳切,道是此为后世轮回可见之景,但若他一意孤行,手中罪孽积重,便会如梦境般至此终结,再不复现。
暴君支着额,回想起历历在目的梦境之景,面无表情了片刻。
他屏退旁人,卸下唇畔轻佻恣意的笑意,嗓音微涩,“若是……果真还能再见到她?”
没有人知晓那位喜怒无常的帝王与那位头发花白的道士彻夜交谈了什么,却都讶异地发现他们的陛下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收敛起先前玩世不恭的姿态,专心于朝政,拨乱返正,用忠贤,去恶佞,大布新政,泽被天下,竟是有了名高千古的明君做派。
含元殿的烛火夜夜不熄,照亮几案边孤寂冷清的身影。
无人知晓,道士临别时的赠言曾提及若积功业,便有再见之机。
这是他最后能保有的念想。
执此一念,便可支撑他走过漫漫无她的岁月。
等待与她重逢的那一刻。
十数年后,天下大定。
躺进水晶棺,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暴君还在静静地思量着,若是再见,他定会拿捏着最温和善意的语气,将那从未的心意都说与她听,免得吓坏了她。
他心悦她,从第一次见她那日。
情不知所起,至死未休。
作者有话要说:“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李白
文里凡是前缀前人有诗的诗句,都是有来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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