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主角番外
明日便是帝后大婚的吉日。
苏府里,苏瑶所居的掬月阁外,婢女们鲜衣彩饰,迈着轻盈细碎的步子,端着水晶钵,琉璃碗,玛瑙杯,白玉盏等物事来来回回。
苏瑶刚刚用过晚膳,左右无事,正打算早些歇息,就见二叔母乔夫人被几名婢女簇拥着来到。
“叔母,您这会怎么来了,阿璃呢?”
苏瑶满以为乔夫人是怕她临事紧张,特意来宽慰她几句。她没有看见堂妹的身影,起身问安时,就忍不住往乔夫人的身后张望两下。
乔夫人见侄女原本坐在妆台前,如云发髻都拆了一半,大半青丝披散身后,显得荏弱乖巧,难免莞尔,嗓音温柔地问她。
“阿瑶这会就要睡了吗?”
乔夫人解释道,“阿璃毛手毛脚的,我怕她要缠着你一直玩闹,就没带她过来。”
苏瑶眉眼弯弯地走近扶住叔母一同落座,唇畔挂起笑意。
“我是怕明早还要早早起来,累上一整日,就想早些歇着。但是叔母这会一来,我马上就不困了。”
乔夫人拍拍她的手,从婢女手中接过一个匣子,轻轻笑了笑。
“太后为了观礼,提前去了宫里,这会儿也只能是我来了。”
“你阿娘去得早,有些事,婚前还是要长辈说道说道的。”
她将婢女都挥退下去,很是郑重其事。
什么事,难道说……
苏瑶心里一个咯噔。
就看见乔夫人将匣子上的扣锁打开,取出一只精巧的卷轴来。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少女头皮发麻,别开眼,看向温柔带笑的叔母,动了动唇。
“叔母,这是……?”
家中小辈不多,乔夫人也是头一遭做这种事,她本就是腼腆温顺的性子,难免也有些脸热,手忙脚乱地将卷轴搁在小几上,就要去解绳子。
却不料黄花梨木的小木轴打磨圆润,一下子就滚落展开。
水磨石上铺着的宣州红毯上……滚出一幅接连不断的妖精打架画儿。
苏瑶:“……”
乔夫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别开脸,避让对方的目光。
乔夫人两颊生霞,却还是将那卷轴拾起,仔细地跟侄女说起夫妻间的周公之礼。
苏瑶本就多多少少知道些,但听了乔夫人不急不缓地娓娓道来,这才知晓原来这其中竟还有这么多花样。
但知道些,是一回事,看见露骨的图,还要被长辈细细教导,又是另外一回事。
小娘子乌浓的长睫微微垂落,颤个不停,手中的帕子都被细弱的十指绞缠得满是褶痕。
春宫画上的人物有些失真,头脸都画了个大概,倒是动作描绘得很是详尽。
苏瑶硬着头皮将视线挪到画上,耳畔是乔夫人的慢声细语,渐渐的,忍不住就开始往歪处想。
也不知道慕衍那有没有人跟他说起这些私密事。说起来,话本里应该是没有人教导过他,那他怎么能无师自通,难道……
不对,小娘子自己先否认了去。
无论话本现实,慕衍甚是洁身自好,也许是郎君们天生便知晓该如何行事?
正想着呢,就听见乔夫人柔声道,“夫妻间,此事非得顺遂和美,感情才会越发和睦。但你也不需一味地忍让他,还要顾着自己,莫要伤到自己才好……”
小娘子心念一动,忽然就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难道说话本里,其实是因为暴君也不怎么会,两人才会屡次于此道上生出不愉,越行越远。
苏瑶恍然大悟,继而有些犯愁。
便是如今的大昭宫里,大约也没什么人敢去教导慕衍这些闺房之事。
总不能等到了明晚,还要她也将叔母的话仔细地跟他说一遍?
苏瑶悄悄瞥乔夫人一眼,见她苦口婆心,说得仔细,就忍不住在心里直点头。
一定是这样。
若不然,叔母为什么还要专门来跟自己说起此事。
要知道,即便是自己不甚明了此事,也知道因为体力差距,行起事来,床笫之间多是男子占了上风。也就是说,只需慕衍一人知情,便也该尽足够了,何必还要跟自己说的这么详细。自己分明就是连着慕衍的份儿一道在听。
小娘子俏脸微红,越来越热。
这委实也太过羞人了些。
脑中浮想联翩,苏瑶收拢思绪,再看着画上有些扭曲的纠缠身形,忍不住地腹诽。
到底还是香艳话本更有意思些,遣词用句虽是秾艳,却也不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韵味。
反倒是这画太过没遮没拦,便如同那满裹酥油饴糖的肉块,滋味浓重,却一丝留白也无,更别提什么委婉含蓄之美。
这时,乔夫人顿了顿,不甚好意思道,“阿瑶可都记住了?”
苏瑶收回思绪,就对上长辈慈爱的目光。她想到明夜的场景,强忍住一股捂脸冲动,有些崩溃地低下头,声音细不可闻。
“我会转述给六郎的。”
她声音太低,乔夫人也没听清,以为侄女已经听明白了,不由得松口气。
苏瑶还在想着明晚的任务,脑中嗡嗡作响。
好不容易挨到乔夫人将画收起离开,她捧着装画的匣子,跟接了烫手的芋头似的,一个劲地发愁该往哪里放。
月枝端着兑好花露的温水进来,见着小娘子小脸晕红,双眸如水,没头没尾地捧着只匣子到处探看,就搁下水盆过来。
“县主在寻什么呢?”
苏瑶吓了一跳,装腔作势地抚了抚心口,“你怎么突然就进来了。”
月枝忍笑,“是县主太专心要藏东西,才会连婢子进来的声响都没听见。”
苏瑶抿了抿唇,乌漆漆的青丝半散凌乱,垂落肩头,发梢微微翘起,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她有些踌躇地将匣子递给月枝,“你寻个地方藏好,明日晚间再送到寝殿来。”
苏瑶盯着贴身婢女,认认真真交代,“一定不可让旁人看见!”
月枝脸一红,多多少少猜出些,接了匣子就出去了。
苏瑶见她匆匆忙忙,跟逃也似的,就知道月枝一定是知晓了。
她揉了揉发热发烫的脸颊,想到明晚自己还要将叔母的话跟慕衍说道说道,就觉得任重道远。
哪怕躺在床上,上下眼皮打架,都还在迷迷瞪瞪地想这桩事。
结果才阖眼没多久,就被婢女们轻轻推醒。
苏瑶睡眼朦胧地被婢女们扶起,忍不住掩口打哈欠。
“这才几时呀……”
“县主,”流霜捂住嘴,笑吟吟的,“不对,马上就要改口唤娘娘了,这都已经到寅时末了,您快些起来梳妆吧。”
“才寅时末而已。”
苏瑶喃喃,眼神茫茫然,满是睡意。
月枝一面递帕子,一面振振有词,“您今日需得进宫,受册,拜谒宗庙,命妇拜见……”
苏瑶早就知晓有这些,但还是听得脑袋都大了一圈。
但再一想到,才一大早,慕衍就已经乘着四望车去拜过山陵告过宗庙,又要在麟德殿召见过群臣后,换了青质玉饰的玉路车来迎自己,就觉得她还能再坚持一下。
好像还是他比较辛苦些。
少女幸灾乐祸了一瞬,草草用过些饮食,便让人寻了干净的帕子,将桌上的玉露团收拢了几个,打算一会藏在袖子里。
她才不信慕衍已经用过饮食,说不定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
他那人,最是能忍。
因着幼时难过,对上她时虽是百般呵护,但换到了自己身上,就随随便便得很。
苏瑶忍不住在心里撇了撇嘴。
月枝和流霜见自家娘子翘了翘唇角,一下子开心起来,整张小脸莹润有光,格外生动,不由得也相视一望露出个笑,动作更利索了几分。
宫里安排的女官们一排排地捧来素纱中单,黼领,褾纐,蔽膝等物。
苏瑶走近去,摸了摸深青织成的皇后袆衣。
这是一件织成裙裳,通体由彩丝织就,衣面有纹饰,平整光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绣花痕迹。
如此贵重,却是她从小见惯了的。
小娘子思及过往,不由得有些出神,“从前姑母朝会时就总会穿这样的衣裳。”
她摸了摸发间不知何时已经被婢女们插戴好的十二花树,其上用白珠穿成了桂枝的式样,更是她熟悉过的。
月枝也笑,“苏氏如今一门两后,外边不知多少小娘子暗地里羡慕我们家的女郎。”
苏瑶却有些笑不出来。
她忍不住想到姑母与承熙帝之间最后落得个相看两厌的下场,难免有些戚戚。
但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
毕竟她与慕衍当然是不同的,慕衍娶她,可不是为了苏家的权势。
苏瑶抿紧了唇,眼神飘忽。
外间雅正的吉乐响起,小娘子的思绪被打断,视线重又落回镜中,见镜中人被装扮得肤白如雪,眉心的花钿登时就狠狠地一跳。
她拦住了女官们试图再给她涂抹脂粉的手,对着镜子东看西看,都觉得有些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