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
她等了会儿,见慕衍还维持着那般姿态,才有些犹疑地上前,摇了摇他的胳膊。
“六郎是困了么?要不要靠着车壁歇息会?”
可下一瞬,少女整个人就僵直在原地。
只因对方抬起眼帘,沉沉眸中满是红晕。
那红几乎沿着狭长深邃的眼尾,一直蔓延到鬓边,让他的如画面容艳冶夺目到让人不敢直视。
苏瑶有些害怕。
她还从来没见过慕衍这般的模样,艳极冷极,又隐隐透着些疯狂戾气。
若是叫她形容,许是话本里那个疯起来令人胆寒心颤的暴君,大抵也就是这样了。
少女慢慢地后退,直到整个人被抵在车壁上,动弹不得。
那人在垂眼打量她,骤然暴起,不容分说地握起她的手按在车壁上,甚至碾开她的十指,与她十指相扣。
车外行人、车马、叫卖声不绝于耳。
车内摔落在软垫上的水壶汩汩不断,淌出的清水甚至都浸湿了慕衍的下摆,洇出他膝盖的轮廓。
苏瑶定了定心神,狠下心打算叫郑培进来解围。
可目光触及到压制住她的少年,就整个人都愣住了。
慕衍他……怎么看上去竟像是……要哭了一样。
不过几息间,方才嫣然的红都从他的面容上尽数褪了下去,他的脸色如纸般苍白,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连浓密的眼睫都在不住地颤。
更别说,他额角不断冒出的冷汗绵绵密密。
这是怎么了?
苏瑶顾不得羞恼了,挣扎了几下,想扶住他,却被他按得更紧。
她轻声又急切地问,“六郎……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适?”
少女咬着唇想,该不会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胃疼或是头疼?
看来下回她一定得盯住慕衍,再不许他碰酒才是。
“阿瑶?”少年失神地喃喃唤道。
“我在的,”苏瑶茫然一下,回应着他。
“阿瑶……”他像是魇住一般、
苏瑶只得拿出十二分耐心应他,“我在的,我在这,六郎,你到底怎么了?”
这般对话不知重复了几次,慕衍才颓然松开了她,伸手扶额,往后靠到了车壁上。
苏瑶也不知他酒醒了没。
犹豫了会儿,还是凑了过去,就着壶里仅剩的一点清水,将他额角的一些汗水拭去。
阖着眼的俊美少年乖巧又可怜,浓密长睫安安静静地搭在眼上,落下秀丽好看的青影,看得苏瑶都不忍心气了。
她忍了又忍,拿指尖戳了戳他的脸,气恼道。
嘟囔着,“等你清醒了,再跟你算账。”
不多时,车进了齐王府,郑培都在外面轻叩车厢。
苏瑶直起身,想下车去叫人。
却不料身后的慕衍倏地睁开眼,环住她的腰身,有力且温柔地将她捞回,搂紧在怀中,用滚烫的胸膛紧紧贴上了她的背,还凑在她耳边,低声喃喃道,“阿瑶……”
嘶……
苏瑶脸色一红,唰地将揭了半截的车帘拉下,生怕被车外人看见。
她想用力推开慕衍,可看他这般眷恋己,又想到他方才面色痛苦的一声声唤,就有些下不去手。
两人就这么僵持在车上。
车外的郑培试探一声,就退了下去。
笑话,那壶青梅酒还是他偷偷摸摸去换的,硬生生换成了一壶后劲大的烈酒,又胡乱捞了几颗青梅进去装样的。
都说酒后吐真言,只希望殿下如愿以偿,能主动亲近亲近县主,说些实打实的心里话,等醒了之后,可千万别罚他。
郑培看了眼停在庭中的车,步履轻快地出了门,还贴心地命人将院门关上。
苏瑶还不知道这些,只单纯以为慕衍的酒量太浅,还没有清醒。
她叹口气,早知如此,方才在酒肆,她就不该放任慕衍一个人在那喝闷酒。
可再一想想,那时慕衍暗示她,说想要娶她,若是她没话找话岔开话题,也太尴尬了些。
抱紧她的那人也跟着叹口气。
他压低了声,几不可察,“阿瑶怎么可以厌烦我,我已经在是费尽心思,想让你心悦我了。”
没想到他还在纠结她随口的一句气话,苏瑶只得哄着他,不好意思地刻意忽略掉后半句,“我没有要厌烦六郎的。”
慕衍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才闷笑一声,“当真?”
苏瑶背对着他,一脸生无可恋,干巴巴地答道,“当真的,比珍珠都真。”
慕衍却好似更高兴了些。
他收紧手臂的力道,将怀中人桎梏得更紧,迫使她的脊背紧紧地贴在他的怀抱里,交换着两人越发急促的心跳声。
“我想过的,”少年如梦呓般,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在冷宫看见你、成了你的随从时,便想过……若是日后你要我长长久久地留在你身边……即使是给你当面首……也是好的……”
苏瑶:“……?!”
她艰难地动了动唇,不太相信,“你那时候就知道什么是面首?”
慕衍轻轻唔了声,用回想的语气说道,“冷宫偶尔也会有人来,我后来私底下也听见有人说过,你只是看上了我的容貌……”
苏瑶彻底懵了。
她怎么不知道凤仪宫或是太学里的某些人背后居然会这样议论。
她那时才多大,虽说洛京里,贵女们婚前婚后,养些情郎面首的不算少见,但若是像他们说的,这般打小养起,这也太离谱荒唐了。
少女有些头疼。
但实在是拿这个醉鬼没法。
她柔声安抚着,好不容易等到这人昏昏欲睡时,才终于见他松开了手。
她扬声,叫郑培进来收拾残局,可唤了好几声,外间居然都没人回应。
苏瑶打量着车里的少年,确认己实在是扛不动他,只得进屋去,想寻些巾帕薄被过来,先简单料理一下,再出去唤人来。
慕衍的寝居她也不是没来过,熟门熟路地就寻到了她要的。
可临出门时,苏瑶不经意地一瞥,就不由主地蹙着眉走到了几案前。
她迟疑地捧起砚台边摆着的珠子,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怎么这么像她年少夜入慕衍房间,不小心丢失的那颗夜明珠?
桌案上只寥寥地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沓书册,这颗珠子就显得格外突兀。
苏瑶的脸色又青又红。
难不成慕衍当年便是醒着的,后来抓住她的手腕,和旁观她多次寻了各种借口来找珠子,都是故意在暗地里看她笑话?
少女的面子挂不住了。
她将东西一搁,捧着夜明珠就要离开,才不想再照料那个看她笑话的慕衍,连带着,看见院门外以为替他们望风的郑培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你叫人进去照顾六郎,”她抿抿唇,语气冷淡,“再叫人准备车,送我回宫。”
郑培瞥了眼她手中的夜明珠,再看看她的脸色,就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虽说知道这夜明珠对慕衍很是重要,但到底不知道其中内情,就试探道。
“县主取这珠子是想做什么吗?我家殿下好似也很看重这颗珠子,我常常见他在夜间把玩,倒像是在怀念着什么。”
被他这么一说,苏瑶就觉得手里的珠子烫手起来。
方才她是在气恼上头,想到当年慕衍在不动声色地看她笑话,才有些不快,被郑培这么一说,就反应过来,慕衍只怕是夜夜看着这珠子时,心里还在念着她。
这么一想,羞恼羞恼,恼没了,就只剩下羞了。
苏瑶将珠子胡乱往郑培怀里一塞,就提裙下了石阶。
郑培只得连忙追上去,替她安顿好车回宫。
直到回了凤仪宫,坐回到研磨药材的桌案旁,苏瑶还是脸上发热。
她捧着腮发呆,今日之事就在眼前跟走马灯似得不断打转。
一会儿是慕衍眷恋不已的酒醉模样,一会儿是他简洁几案上格外突兀的夜明珠,还有他对己说的那些话……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己。
苏瑶脑中嗡嗡的,却也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了这点。
心里好像有什么滚过,颤颤巍巍的发抖,又像是有什么在窜过,忽然就有些脸热耳红。
她恍恍惚惚地捧起笨重的研钵,贴在己的脸颊上试图降降温。
直到听见月枝讶异地询问声,才缓过来神,讪讪地放下研钵,却也没心情再做什么膏脂,好几次放份量时都出了错,惹得流霜连连惊呼。
齐王府里。
郑培安顿好了长宁县主回宫的车架,就紧赶慢赶地往回去,想看看家殿下如何了。
可车里居然空无一人。
郑培心慌了一下,往房内去,果然就见着家殿下正端坐在桌案边,修长指节轻点着原本摆放夜明珠的空荡荡处。
郑培看眼色地将夜明珠放回原处。
试探道,“殿下,您这是,已经清醒了?”
慕衍敛着眉眼,面色冷淡,“三四分醉而已。”
郑培意外,“那么烈的酒……您才只三四分醉,还这么快就醒了?”
那酒再来几壶,都能醉到一头牛了。
少年闻言,慢悠悠地抬起眼看他,似笑非笑道,“青梅酒,不醉人。”
郑培背后一凉,知道己的小动作被主上发觉了,连忙腆着脸上前俯身请罪。
等了半天,在他都以为殿下不会罚他时,才听见家主上不急不缓的声音,“二十棍,去领罚,是罚你此次擅作主张。”
顿了顿,又道,“与你一母同胞的郑泱应当也快到了入仕的年岁,吏部还有个缺,你可以去安排了。”
郑培几乎都要喜极而泣了。
二十棍换一个吏部肥差,殿下这哪里是罚,是赏还差不多,看来他这还是托到了县主的福。
郑培欢天喜地地下去了。
慕衍独坐窗下,撑着额出神。
过了好半晌儿,才慢慢笑起来。
方才他是故意借着那几分酒意,仗着阿瑶的纵容,行平素所不能为,又说了些平日无法出口,又难以出口的话。
但看阿瑶的举止,倒也不像对他半分情意也无。
他忽然就对即将到来的生辰宴,多了几丝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苏瑶:他好像真的很喜欢我(猫猫脸红)
慕衍:真的(眼尾晕红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