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苏瑶当真见过这位郎君。
只不过是上辈子的事了。
上一世的延载九年,她病死的那一年,也是这么一个春天。在病榻上卧得久了,苏瑶觉得无聊,便叫人将她抬到花圃里,去赏赏春光。
那时她已经病入膏肓,整个人轻得很,两个并不强壮的少年内侍就能毫不费力地将歩辇抬起,月枝和流霜在一旁照应,看着看着,就抹起眼泪来。
苏瑶倒不觉得有什么。
她隐约觉得自己大限将至,只是有些舍不得身边人。
想着自己离去,亲人苦悲,这满园的春光,在她眼里渐渐也就没了颜色。
那位温文和善的陈郎君便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并没有如其他人般,见着她这副瘦弱伶仃的模样就皱着眉别过脸去,或是露出怜悯惋惜的神情,反而像没事人一样,言笑晏晏地赠了她一支灼灼海棠花。
还温声劝慰她道,“县主何必蹙眉,莫要辜负这大好春光才是。”
苏瑶记得自己当时只牵了牵唇,用目光示意月枝接过了那花,并未回应。
那支海棠花就这么被带回了凤仪宫,放置在她一抬眼便能看见的位置,像极了被留住的春光,许久才谢。
倒是姑母得知了此事,还特意来问过。
问她是否心仪那位郎君,若是,便要请了那家人来,给她定下这门亲事。
苏瑶心知姑母是心疼慰藉自己,好给自己留个念想,却还是拒绝了。自己将死之人,何必占了那位善意郎君的原配位置,为免姑母疑心,她连那位郎君的名姓都不曾问过。
后来,她果然没能活过延载九年的冬天。
至死都不知那位郎君姓甚名谁。
可这一世,苏瑶却是知道了。
她没有惊动陈十二郎的意思,只是想远远地再看一眼,确认一下。
“阿瑶,你要去哪?”
前世今生交织在一处,苏瑶心神恍惚,被慕衍抓住了手腕,茫然抬眼,就见他正蹙着眉,看着自己。
“我想去看看那位郎君,”苏瑶勉强笑了笑,组织着语言,踌躇道,“我好似,真的见过他。”
“六郎,你要陪我一道么?”
她其实很想去委婉地道一声谢,谢过上一世弥留之际收到的那份善意,也谢过他赠出的,那支她曾经注视良久的海棠花。
慕衍怎会看不出她的异样。
他的视线扫过地上摔碎的远镜,又缓缓落回到苏瑶的脸庞上,一寸寸端详她,眸中晦暗不明,墨色翻涌。
不过是看清陈十二的相貌,竟是能让阿瑶露出如此神情,显然他们两人之间渊源极深。最起码,阿瑶是极为在意此人的。
这个陈十二,到底是何人,他们先前又有过什么交集,为何阿瑶先前说不认得,如今又说与他似曾相识,他们又是何时见过的?
那么一瞬间,慕衍几乎想将这些疑问统统拎出来挨个问明。
可下一息,他便忍了下来,复杂,恼怒,执拗,冷凝,种种情绪明明灭灭,闪烁在他的眸底,他还蹙起了眉。
苏瑶的目光渐渐聚焦,看见的便是慕衍沉着脸,喜怒难辨的神情。
他本就背对着窗,面容上笼着淡色阴影,这般一来,隐隐有了些话本里暴君的几分模样,险些吓了她一跳。
苏瑶挣了挣手腕,却被抓得更紧。
她故作镇定地眨眨眼,“六郎,你这般看我做什么?”
慕衍盯着她看了会儿,才弯了弯唇,神色如常,语气温和。
“阿瑶认得那位陈郎君?可你先前不是说,未曾见过他?”
这让她怎么答。
苏瑶哑然一瞬,垂下眼帘,模样异常乖巧,说的却都是现编出来的谎话。
“这位陈郎君,我以前好似见过的,只是不知是他而已,方才看清了他的长相,才会有些讶异。”
苏瑶悄悄在余光里飞快瞥慕衍一眼。
毕竟她总不能说,自己上辈子见过那位陈家郎君吧,那也太过耸人听闻了些。
慕衍敛眸,唇边扬起的弧度里带上几分嘲意。
“那我陪阿瑶去如何?”
“那自然是好的。”
苏瑶松口气,复又软着声,跟撒娇似的,“六郎你先松开我,你手劲太大,攥得我手疼。”
慕衍缓缓松开,却是下滑握住她的手,不容置疑地将那只柔夷拉到自己跟前。
“很疼么?”
他细细摩挲那道浅浅红痕,语气古怪且暧昧。
苏瑶心里一时警铃大作。
她想抽手,可慕衍握住她的手就如铁铸的一般,牢牢地桎梏住她的。略有薄茧的指腹还轻轻游移在她的手腕上,带来一阵阵过于亲昵旖旎的麻痒之感。
娇生惯养的小娘子,通身上下都是娇气矜贵的,只被他稍稍用力这么一握,细如凝脂的皓白手腕上就有了道淡淡红痕,好看极了。
慕衍垂着眼,眸色渐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