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 36 章
卢九郎的腿是慕衍让人打断的?
苏瑶眸子扬了扬,一个字都不信。
慕衍是何等人,她再清楚不过。
他连身边伺候的宫人内侍都没有苛责过,怎么可能会是慕珏口中那个因一时嫉妒,便下令将人打瘸的跋扈暴戾之辈。
更何况,这些年,他分明只是拿自己当妹妹一般娇养宠爱着,从没有过半分越矩之举,怎么可能因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吃味,去将一个陌生郎君打成残废。
编瞎话也不编得靠谱些。
苏瑶这会已经对慕珏彻底失望了,连气恼都不曾有,只往慕衍身边又靠近半步。
冷着脸道,“四殿下,你若是生了癔症,便去寻御药局的医师,望闻问切,好生诊治诊治,莫要在此地信口雌黄。”
“六郎,”她转头看向慕衍,脸色蓦得变得和缓,语调也是软软的,如同在撒娇般。
“我们走吧,我还要给姑母挑绒毯去。”
慕衍虽是料到苏瑶不会信他曾做过这些事,却也没料到,她竟会连问都不曾问上一句。
已然对他信心如斯。
她竟是这般地信任自己。
一贯平和的心跳遽然变得急促,慕衍竭力压抑着涌上来的欢喜,唇角却还是翘了起来。
“那我们泛舟回去?”
少年目光澄明,此时像是汪进了洛江的微皱春水,粼粼盛光,只映着发簪牡丹的娇俏少女一人。
他眼中的少女也如他所愿,点了点头。
“阿瑶!”
慕珏当真气急,他也没想到苏瑶居然连问都不肯问一句。
他伸手拦住两人去路,还用力将卢九郎推到苏瑶面前,推搡摇晃卢九郎的肩膀。
“你不说自己是有证据吗?快些拿出来!”
证据?他们还编得有证据?
苏瑶不耐地扫过一眼。
心道慕珏倒还有个进步,这回居然还准备出了个证据来。
可下一瞬,她的目光就当即停在卢九郎战战兢兢地从袖中取出的那物之上,再挪不动半分。
那物件,她还真识得。
甚至可以说,熟得不能再熟。
是一枚青山翠竹纹样的玉佩,白玉无暇,雕工精巧,偏偏下缀着几缕不伦不类,编得粗糙的络子,显得格外不搭。
“这是,”卢九郎小心抬眼,看了看怔怔望着玉佩的小娘子,满脸苦涩道,“这是那日打我的那些人,不小心落下的。”
苏瑶迟疑着伸手欲接,却被慕衍抢了先。
“六郎……”
她小声道,用不确定的语气道,“这真是你那块玉佩么?”
苏瑶虽这般问,心里已经下了断言。
只因这玉佩上的络子,她再认得不过,还是她亲手打的。
她不爱女红,手艺不甚熟练,虽是丑丑的,却也是她花了许多心力才编好的,是去岁赠予慕衍的生辰礼物。
苏瑶还记得,慕衍当时接过时,虽不曾多言谢过,但显然还是很喜欢的,日日戴着,再不肯摘下,直到有一天,他神情失落地说不小心遗失了玉佩,才再未曾见。
怎会落到卢九郎手里。
少年见她这般小心翼翼,伸手的动作顿了顿,却还是接了过来,取出帕子,仔细将这块经了他人之手的玉佩拭净,才递到了苏瑶的面前。
“的确是我的那枚玉佩。”
慕衍淡声道,语气里没有一丝不自然。
此言一出,慕珏不由自主地露出个笑,高声道,“阿瑶,你可听见了,他自己都承认了。”
苏瑶慢慢伸手,从慕衍手中将那枚玉佩接过,低着头,一时没有开口。
他是什么时候遗失的玉佩来着,小娘子绞尽脑汁地回想。
少年垂下眼帘,见那细软皙白的纤纤指尖从他的手心一滑而过,像只俏皮的蝶儿似的,修长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下,似是下意识想将那只柔夷捉入掌中。
“阿瑶,你信我么?”他轻声问。
慕衍面色如常,一颗心却被高高提起。
方才她信他,是因对方空口无凭。
如果有所谓的人证、物证都摆在面前,阿瑶可还会信他?
苏瑶捏着玉佩,纤长乌睫安静垂落,一时没有开口。
慕衍面色无波,静静地看着她。
如以往无数次所做的一般,在耐心地等她开口。
若不仔细盯着少年俊美的面容看,很难发觉他的脸庞绷得有几分紧,连呼吸都比平日里急促些许。
“人证物证就在眼前,阿瑶怎可能还信你。”
慕珏毫不顾忌地讽刺道,还顺手拎起卢九郎的衣领,一把将他拎上前。
“你快些,将怎么挨的打,怎么捡的玉佩,一五一十说来,若有隐瞒错漏,依我看,你这另一条腿,也别想要了。”
卢九郎瑟缩一下,将那日情形一一说来。
“去岁上元,我闲来无事,在长街上闲逛,遇着了县主。我当时并不知县主身份,只觉得县主娇俏貌美,又无郎君陪伴,想来应当未曾定亲许人,便将淘来的牡丹灯送了出去……”
顺着卢九郎的话,苏瑶也想起那日的场景。
当时她停到了一家点心铺子前,就走不动路,慕衍耐不住她的央求,被指使着去排队。她自己则是兴致勃勃地在路边挑选着摊上的小玩意儿,却不想竟有位郎君笑容满面而来,说是想送她盏灯。
她虽是喜欢,却也知上元节陌生男女送灯之意,便婉言谢绝了。
偏在此时,慕衍回来了,他看出她眼中的不舍,便替她将灯接过,又殷勤酬谢过卢九郎,两人才离去。
左看右看,都不像是有什么过节的模样。
明明后来她与慕衍提起时,他也不过是面色淡淡,并无一丝一毫的异样。
卢九郎还在继续,“我原以为,”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慕衍,“我原以为跟在县主身边的,便是与她情投意合之人,是我冒昧了,便也将此事放下。”
“却不曾想,过了几日,下学回家的路上,便被人蒙头打断了腿,当场就昏了过去。”
他神色痛苦,“等我再醒来时,便只在角落里捡到这枚玉佩,见其成色非同一般,便悄悄藏起,打算暗自探明是得罪了何人。直到四殿下找上门来……才知……”
苏瑶也只在他说到自己似与慕衍情投意合之时,微微蹙了下眉,便继续听了下去。
直到卢九郎说完,她才不紧不慢地望向抱臂而立,下巴高扬的慕珏,疑惑道,“那你是怎么寻到卢九郎家里去的?”
即使是慕衍动的手,慕珏又是怎么知道的。
去岁上元,她与慕衍为了轻松自在些,可是连护卫都不曾带上,只他们两人一同溜出去玩,若否,也不至于要慕衍亲自去为她排队买点心。
慕珏慌乱一瞬,神情躲闪却理直气壮。
“你管我怎么知道的,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阿瑶,你可看清了这伪君子的真实面目?”
“不过是给你送了盏灯,卢九郎就被打成了瘸子,他可不是如面上装出的这般温润君子模样。”
慕珏装腔作势地指责一通。
心里却在暗自庆幸:若不是上元节自己无意间瞧见卢九郎送灯,又见慕衍临去时,冷着脸深深望了卢九郎一眼,这才灵机一动,叫人跟定了他,也不会察觉慕衍此人如此心狠手辣。
“阿瑶,你这下——”
他伸出的手再次被慕衍拦住。
少年搭着眼帘,眸底的神色冷而清,显出几分疏离淡漠来。
他缓声道,“四兄,我说过,你不可勉强阿瑶。”
慕珏也不恼。
他仿佛认定苏瑶会站到自己一边,只冷哼一声,摆起兄长状态,摇头叹气。
“六弟,你这般作为,我这个做兄长的,可是失望得紧。”
一想到这么一个如毒蛇一般的人物,竟是一直在自己身边装出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慕珏登时便想将苏瑶拉到自己身边来。
他转向低头望着玉佩的小娘子,得意之余,又用回旧日的称呼。
“瑶妹妹,这下你总该信我一回。一会儿我亲自送你回宫如何?”
慕珏这会儿只觉得畅快极了。
自从慕衍来了之后,且不说他得了母后,二兄,一众大臣的怜惜喜爱,连阿瑶都更偏袒他几分。
自己几回抓着他的把柄,都被他反过来倒打一耙。
如今可算是有了铁证如山。
任慕衍再如何才思敏捷,笔下生花,也断断不能再歪曲事实。
慕珏仿佛已经预见到,不久后,自己与阿瑶重归于好,慕衍身败名裂的情形,俊秀的面容舒展笑开,眉宇间积攒数年的郁气都散了不少。
可下一瞬,他的笑便僵在了脸上。
只因苏瑶倏地扬手,将玉佩往洛水里一掷,整个人就又躲进了慕衍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