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原主知道沈复一定有事瞒着她,而且是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
她找了工作室的人跟踪沈复。
第二天,工作人员就发了一张照片给她。
原主头晕目眩,她恨不得立刻冲到沈复身边问个清楚,可是她没有。
她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有打给他,她乖顺地在床上躺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时分,她算着沈复快回来了,于是起身走进厨房,一如往常地精心为他准备食物。
虽然他不一定会吃。
沈复是天彻底黑透之后才回的沈家。
他随手关上大门,淡淡地对着窝在沙发上直直盯着他的原主点了点头,同她打了一个冷淡的招呼。
而后他弯腰换掉皮鞋,穿上了舒适的拖鞋。
原主弯了弯嘴角,摆出一张笑脸迎上去,她不想让沈复知道她跟踪了他,她编着理由:“我的假期不是快结束了么?工作室开始着手准备为我继续宣传了,他们今天去了外滩为我接下来的拍摄踩点。”
她在他身边说着话,他并没有为她的话停留,径直上了楼梯打算回自己的房间。
原主跟在他身后:“结果不小心拍到一张照片。”
沈复停下脚步。
一秒后,他转过身看她,面色平平地看着她。
原主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神色:“阿复,她是谁啊,看起来好像和你很熟的样子。”
她努力把话说得无意,像是平常聊天一样随意,极力掩饰质问的本意。
沈复合上眼皮,再缓了下情绪后又缓缓睁开,他还是那副平静的面容。
“你找人跟踪我。”
不是疑问,万分肯定。
沈复毫无情面地捅破了原主努力伪装地平和。
窗户纸被撕开一个口子,原主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
她把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举起来,举到他眼前:“你告诉我她是谁?!”
沈复垂眸扫了一眼,她的手已经颤抖得不像样子,手机屏上的图片随着她的抖动而变得略为模糊,虽说模糊,沈复还是可以看出大致的画面,那是张照片。
照片里,他和一个女生在看画展。
他手臂直直垂在两侧,女生的手揽在他的臂弯,他没有弯曲手臂回应她使她挽得更舒适,但也没有拒绝。
比朋友亲密,没情侣亲热。
不足以称之为恋人,却也在暧昧之上。
沈复把视线移回到原主脸上,表情不咸不淡:“既然你发现了,那我就没必要再隐瞒了。”
原主捕捉到他大有捅破窗户纸的趋势。
“不!”她摇摇头,痛苦地捂了下耳朵:“你别说,我不想听了。”
沈复看着她:“宁宁……”
原主打断他,她放下手,对着他笑,带着深深的迷恋,像往常一样热情,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阿复,你回来就好,你要不要尝尝我新泡的茶?很香的。”她转过身,快步下了楼梯,想要龟缩到厨房中。
沈复大步跟下来,在她快进厨房的时候揪住她的手腕:“宁宁!”
他握着她的手腕,用了力,将她往后拉,想要她面对他。
宁宁任由他拉扯自己,她不反抗,但她就是保持着背对他的姿势,执拗地不去看他。
她说:“我倒茶给你喝呀。”
沈复松开手,双手插在裤兜里,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后脑勺。
她是一个相当爱惜自己身体的人,连头发丝都是精心护理着的,她脑后的发丝抹了精油,服帖地收在发箍下,根根分明。
“我会娶她。”他一字一句地说。
原主怔在原地。
沈复垂眸睨她,眼神平静无波。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晃了一晃,手一松。
“砰”
手机掉落在地上。
她行尸走肉般机械地转过身,一双漂亮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她眉尾低垂,脸上写满了不解。
“为什么?”她问他。
沈复说:“她很适合当沈太太。”
“适合?”原主发出一声笑,却又像是在哭。
她心口很疼,把手放到自己胸口捂住,可是并不能减缓疼痛:“她有我爱你吗?有我了解吗?有我对你好吗?!”
沈复目光很轻:“名门贵女,这就够了。”
名门贵女四个字咬得极重。
原主头晕了一晕:“你是说我名声不够清白?”
沈复不语。
似是默认。
原主一直紧收着的情绪再也绷不住,她顾不上在他面前保持风度,她指着他,声音加大了许多:“沈复!你没良心!”
她参加过很多局,毫无厉害,都是和沈家有关的。
为了沈家,那些在她身上流连反转的手她都忍了。
除了沈家相关,她从来都是洁身自好。
可是现在,他却说她不够干净!
沈复并不和她辩驳什么,他甚至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沈家随便你住。”
他从她身边饶过,走向玄关处。
原主察觉到他要离开,她急急做过身,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你要敢和他在一起,我就死给你看!”
她知道她现在的样子一定不好看,她也知道他会更加厌恶她。
可她再也找不到别的办法了。
她除了气急败坏地叫嚣,想不出其他法子可以阻止他的离开,只有任由自己无理取闹。
沈复脚步未停,他保持着前行的步伐,只回了一句话给她。
“我不喜欢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原主:“……”
他说:“你死了,我不会难受半分。”
原主陷入沉默。
他弯下腰,从柜子中取出前不久才换下的皮鞋,给她留下一句忠告:“为你自己而活吧。”
原主跌坐在地上,她无助至极,茫然地盯着他的背影,连声音都是十分的迷茫:“沈复,你那么爱你,你怎么可以娶别人……”
“你爱我?”沈复停下换鞋的动作直起身来,他脚尖转了个方向,重新向她走回来。
他径直走到她身边,蹲下来。
他原本想和她平视,可是即使他蹲下来,他依旧要高出她许多。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你爱你自己。”
原主眼中含泪,她抿着嘴角,控制着眼眶,不让眼泪落下来。
她不敢出声,怕会哭出来,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否认沈复的话。
沈复轻声说:“看看你这几年都做了什么,你只知道你为了我放弃了你所向往的舞蹈生活,怎么就看不到我是怎么过得?”
原主沉默地看着他。
沈复的语气很轻,仿佛再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强行为了我而和沈家捆绑在一起,使我不得不去回应你的付出,你在金钱游戏中穿梭,我为了护着你也不得不沦为商人。而一名合格的商人,就应该利益至上。”
他伸出手,拇指食指并拢捏在她的下巴上,用力一抬,强迫她直视他的眼睛。
“宁宁,商人逐利,你现在岌岌可危,已经不能给沈家带来什么荣誉了。沈家在你彻底失去利用价值前去寻找新的替代品,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钟小姐比你更能为沈家带来便利,和她联姻能使沈家再上一层楼,我为什么要拒绝呢?”
原主终是忍不下去,她开了口,声音和平时一样娇憨轻柔,她眼中流出两行清泪,眼中的倔强经过泪珠的折射显得更加强烈:“沈复,我不会让你和她在一起的,除非我死!”
“宁宁,谁都可以骂我,唯独你不行。”沈复摇摇头,并不认为宁宁有立场反对他:“让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是你。”
原主惊愕,骤然失神。
沈复说的没错,某种意义上讲,她现在是作茧自受。
沈复还是离开了。
他换鞋子时,原主回过神来,她贪恋地看着他的背影,她没有追上去,就这么跌坐在地上看他:“阿复。”
她柔声说:“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没有。”沈复说:“从来都没有。”
他不打算再见她,这或许是两人之间最后一次见面,沈复破天荒地同她说了心里话:“不是谁都能有那么好的运气,可以遇到自己喜欢的人的。”
原主笑了,无限纯真:“我运气很好。”
沈复问:“好么?”
“好。”她回答地相当坚定。
她问沈复:“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沈复说:“你让我喘不过气。”
沈复换好了鞋子,他把拖鞋扔进垃圾桶,而后提起垃圾袋,轮着袋子推门而出。
他再也不会回来这里。
再也不会见到宁宁。
他为宁宁做了最后一件事。
他给宁则玉打了电话:“小玉,速来沈家,宁宁交还给你了。”
“发生了什么事?”
“你自己来看。”
他挂断了电话。
宁则玉再次打过来,他看了一眼,挂断,而后关机。
沈复知道宁宁是个为爱痴狂的人,他想到宁宁会想不开极有可能会做傻事试图挽留他,所以他提前告知宁则玉过来。
宁则玉很快赶到了沈家,但宁宁却死了。
她死前换上了她18岁生日走红时穿得那条红色裙子,划了精致的妆,躺在浴池里,美美地死了。
割腕。
同时割断了手腕动脉和足动脉。
她是真的想死,一点余地都没有留下。
没有人知道她死前还在想着沈复。
她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沈家、空荡荡的浴室里,同自己说着悄悄话。
“阿复,对不起,我以为只要我坚持等你,你会有喜欢我的那一天,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地想要留在你身边。”
“我是真的爱你,可是用错了方式亲手把你推向了困境,你本该前途无限,却被我拉入沼泽,对不起。”
“沈复,如果有来生,我愿意永不见你。”
宁宁死了。
死之前,她手里捏着一个笔记本,笔记本被套在防水袋里,包得严严实实。
她握得很紧,jing方工作人员费了很大劲儿才打开了她的手,打开了那个被保护得很好的笔记本。
里面只有两行字,两句话。
【我爱你,对不起。】
【祝你好运。】
宁则玉疯了似的把沈复按到墙上揍:“沈复,你答应过我什么,最后几天了,你再蛮她最后几天等她病好了再告诉她不行吗”
沈复没有还手。
当沈家人赶到时,他脸已经肿得面目全非。
沈先生带他去救治,路上还在指责他:“小复!让你瞒着宁宁,你为什么要告诉她钟小姐的事情?!”
沈复笑一笑。
扯到嘴角的伤痛,痛得他浑身一颤,可他笑得却更欢了。
他做错了两件事。
一是没有早早地让宁宁死心。
二是不该放任宁宁一个人留在沈家。
直到宁宁死,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宁宁,一点也不。
宁宁并不是以死威胁来换取同情的人。
她跟在他身边多年,一直都在主动付出,以付出来获取留在他身边当回报,因为她有为他做些什么,所以她堂而皇之耗在他身边,她认为两个人之间很公平很平等。可当有一天她不能为他再做什么,她会主动离开,她的自尊心是不允许她以博取同情的方式来换取他的注意。
他以为她会一哭二闹三上吊。
但她并没有,她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就那么干干脆脆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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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梦醒了。
她睁开眼,天还没亮,窗外漆黑一片,望着高高的房顶,她迟迟回不过神来。
这个梦太过真实,真实到宁宁把自己代入到梦中,在那个梦里,她就是原主,深爱沈复而不得,一厢情愿地洒进满腔热忱,热情用完了,生命也就结束了。
“……”
宁宁的心很痛,她摸了摸脸,湿漉漉一片,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她心里乱糟糟地,思绪繁杂,她不太习惯这样大的情绪起伏,既然睡不着,索性开了灯,她坐在床头,不由自主地转过头看着沈复房间的方向,许久。
她心里一直有个强烈的想法,她想要去见沈复,立刻,马上,现在就要去。
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去,此时不过四点钟,沈复早已安睡,去打扰到他是很冒昧的行为不说,夜深人静得,她一个女孩子去敲男生的门更是说不过去。
可宁宁还是去了。
她是个理智的人,鲜少会任由感性控制住理智,但今晚例外,她的身体几乎不听她使唤,当她意识到不对劲儿时,她已经在敲沈复的门了。
她不止敲了沈复的门,她还念出了他的名字。
“沈复。”
沈复没有回应。
宁宁只觉得体内有一股怨气,她忍不住加大了声音:“沈复!”
有灯光从门缝中流出来,沈复开了灯。
很快,房门被打开,沈复从门内走出来,他显然是睡梦中被惊醒的,眼睛还未彻底睁开,眼皮比平时下垂许多,睡眼惺忪地,脑后和耳边的头发也有些凌乱。
宁宁不自觉地扯着嘴角笑。
沈复揉揉眼:“怎么了?”
他往外看了一眼,发现客厅方向也有一束光,那是从沈太太房间里映出来的,沈太太应该也醒了,听见宁宁敲他的门,以为他们在闹别扭,想要关心却又怕画蛇添足,所以只是在室内安静观望。
沈复开了门,侧过身,留出一条通路来:“进来。”
宁宁进去了。
沈复随手关了门,过了会儿,一楼也传来关门声。
沈复把懒人椅拉到床边,他坐在床上,指了指对面的懒人椅:“坐。”
宁宁并不坐。
她站在他前面,垂眸看她,眼神异常浓郁,掺杂了许许多多的情绪:“沈复。”
这繁多的情绪融合在一起,想要表达的东西太多,沈复一时没能看明白其中的深意。
“嗯,我在。”他也站起,关切地问她:“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宁宁答非所问:“沈复,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沈复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宁宁仰着头看他,圆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视线在他脸上细细地游走着,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
沈复无奈又宠溺地轻笑一声:“我喜欢呀……”
宁宁嫌弃他不够认真:“我要听实话!”
“……”她今晚的行为有些反常,沈复眉心轻微地拢了一下又很快松开,他收敛笑容,端出惯有的平和表情来:“情绪淡薄、认真努力。”
他压了压下巴,低头看她:“最重要的是,我和她相处起来要很放松。”
宁宁默了一默,眼里有泪花闪现,似喜非喜,似怒非怒。
沈复脑袋向右歪了歪,从侧面的方向更容易看清她全部的表情。
可她且低下了头:“我回去睡了。”
沈复看她状态不对,他说:“宁宁,你……”
宁宁打断他:“我没事,我去睡了。”
沈复原想握住她的手腕细细问下情况,眼睛扫过钟表,四点多的时间,漆黑黑的夜,实在不是个谈心的好时机。
他垂下了手臂。
宁宁却主动停住了脚步:“沈复。”
“嗯。”沈复回应。
她面带悲伤,嘴角却向上翘了翘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你运气很好,这样很好。”
沈复看着她,明明是同他一起居住了两年多的人,可他却有种相当陌生的感觉。
站在她面前的人实在不像宁宁。
像是……
另外一个人。
沈复第一反应是宁宁的另一人格发作了。
他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卷子,指着其中一个大题,问她:“宁宁,这次月考的题我不会做,你能教教我吗?”
其实根本不是月考的卷子。
是他参加竞赛时卷子。
宁宁并不理会他的问题。
她只是对他笑:“你要永远好好的啊,阿复。”
沈复眉心锁得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