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 (1)
虽然有萧错的叮嘱在先,裴羽仍是有些紧张。一想到皇后处事的手法,任谁又能坦然。
她与昨夜一样,反反复复地打了很久腹稿,斟酌着皇后可能会询问哪些问题,确信没有忽略之处,这才放松了一些,想起了如意、吉祥。
它们吃饱喝足之后,便又去了后花园,甘蓝忍不住笑意地告诉她,它们又跑到昨日大花猫出现的地方去转悠了,估计昨日被气得不轻。
一想到这些,她不自觉的唇角上扬,心神放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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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闲闲地坐在正殿,看着裴羽款步进门,仪态恭敬而优雅地行礼。
“平身。”皇后语气温和。这是萧错的夫人,见人之前,便已先添了三分好感。
裴羽称是,呈上折子,言简意赅地说明进宫所为何事。
皇后一面听,一面眯了眸子细细打量,唇角缓缓上扬成愉悦的弧度。
语声如风振箫,身形纤弱如柳,容颜清艳,宛若空谷幽兰一般悠然、洁净的气质。
原来真有这样的女孩,能够淋漓尽致地诠释何为清丽绝尘。
皇后稍稍想象了一下裴羽与萧错并肩而立的情形,笑意更浓——样貌实在是般配。再想到萧错不是懒得说话就是想把人噎死的做派,便会怀疑他会不会委屈了裴羽。
红蓠给皇后续茶的时候,忍着笑递了个眼色。
皇后打量女子的眼神,跟男子一样直接,这会儿眯起眼的样子坏坏的。这仪态实在是不着调。
皇后忙里偷闲地斜睇红蓠一眼,随后指了指近前的椅子,“坐下来说话。”
裴羽谢恩,半坐在椅子上,映入半垂的眼帘的,是皇后素色的衣裙。她倒是很想看看皇后的绝色容颜,偏生这是首次进宫,又没别人插科打诨,如何都不能坏了规矩。
皇后一目十行地看完折子,满意地笑了,随后问道:“多大了?”
裴羽站起身来,恭声回道:“回皇后娘娘,臣妾虚岁十五。”心里却很是讶然,这问题完全不在她意料之中。
“坐下说话,不需拘礼。”皇后语气愈发温和,“没骗你。”她要是看谁不顺眼,便叫人站着回话了。
裴羽称是落座。
皇后又问:“几月的生辰?”
裴羽老老实实地答道:“十月。”
皇后笑着颔首,这才说起正事:“你二弟妹被惊吓一事,过些日子便有说法。”
“多谢皇后娘娘。”裴羽心里再次意外:皇后完全不是惜字如金的做派,必是看在萧错的情面上了。
皇后思忖片刻,吩咐道:“闵夫人与闵二小姐,你回府之后便命人把她们送回家中;古氏母女两个,这一半日就会有官差上门,把人带去衙门。”
语声刚落,有宫女进门来禀:“皇后娘娘,昭华长公主来了,这会儿去了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等会儿就来正宫。”
裴羽适时地起身。
“派轿子去迎她。”皇后看向裴羽,笑道,“别的事由芳菲禀明即可,改日得空再与你说话。”
裴羽称是告退。
皇后望着她的背影,轻声笑道:“这次你眼光没出错。”那女孩子一言一行都是守着规矩透着恭敬,但让人看着特别舒服,“有几年没见过这样标致的人了。”
红蓠笑着端详皇后的容颜,“我倒是有眼福,每日都能见到最标致的人。”
“再捧我也没用。”皇后睨了她一眼,“吉祥过两日要是还不回来,你就去萧府陪着它过吧。”
“……”红蓠赶紧找辙打岔,凝了裴羽呈上的折子一眼,“萧夫人办事还算妥当?”
“妥当。”皇后颔首,“刚刚好。等会儿将这折子誊一份,拿给顺天府尹。”有了这个引子,闵侍郎那个只管祸害女子不能善后的败类、闵夫人那个视人命为草芥的妒妇做过的孽,便能一步一步公之于众。
“是。”
皇后说起长公主,“昭华是怎么回事?有喜了反倒总往外跑,她也不怕把韩越霖吓出病来。”
红蓠笑道:“已经四个多月了,偶尔出门走动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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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回到府中,把皇后的意思知会了管家。
管家即刻派人送闵氏母女回家。闵夫人临走前闹着要见裴羽,裴羽没见,“要打理内宅的事,不得空。”
午后,二夫人找裴羽说话,询问她进宫的情形。
裴羽把所知的告诉了她。
说话间,有外院的小厮来禀:官差登门,带走了古氏和乔明萱。
二夫人斟酌片刻,吩咐随自己到正房的绿梅:“回成国公府,把这件事告诉我娘。”
绿梅称是而去。
二夫人对裴羽解释道:“事情是因家母那个远方亲戚而起,她应该会求家父帮忙打点一下——到底是一条人命,古氏母女下场凄惨的话,她一定会夜不安眠。”
“这样做也好。”官宦之家争斗的时候,绝对是不留余地,可是遇到平头百姓或是境遇凄惨之人的时候,都会宽和大度以对。更何况,惹祸事在先的是成国公府的人。
二夫人又蹙眉叹息,“说起来是远房亲戚,其实真是一表三千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一个人,家母每日里做梦都想行善积德,看着谁可怜就要帮一把,唉——”她摆了摆手,“算了,不说了,横竖事情已成定局。”
裴羽问道:“不回娘家看看么?”
二夫人苦笑,“过段日子再说。家母斋戒思过呢。”
“……”
翌日,如意和吉祥结伴去了宫里。裴羽不免失落,可想到吉祥是皇后的爱犬,它不在宫里,皇后的心情只能比她更差,也就释怀。
转过天来,萧铮命人给萧错带回来一封信:他在途中经过授业恩师的家乡,要上门拜访,团聚一段日子再回京。
萧错看完信件,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萧铮是故意绕道去的,打量他不知道呢。不悦归不悦,放下信件,就派人给萧铮送去些银两和用来送礼的字画古籍。
当晚,离京巡视的张放归来,在醉仙楼宴请萧错、萧锐。
兄弟二人回到府中的时候,萧锐醉醺醺地,平日滴酒不沾的萧错也是一身浓烈的酒气。
喝酒之后的萧错,言行如常,只是眸子特别亮。回来之后沐浴更衣,说了一阵子话,紧挨着裴羽歇下。裴羽踢被子的时候,他仍旧会及时地给她盖好被子。
到底醉没醉,是不是又忘记了一些事,第二天裴羽也没好意思问。只知道他与张放的情分并没受影响,不然他不会破例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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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乔明萱惊吓二夫人、闵青莲的事摆到了公堂之上。
二夫人被吓到那一节,只说是以为光天化日之下看到了已故的闵采薇,和闵青莲的情形大同小异。照实说的话,怕有心人以讹传讹,那么萧府也会成为人议论的焦点。
陪同女儿到公堂的古氏对此供认不讳,称女儿时时神志不清四处乱走,吓到人是她没有尽心看管的缘故。随后则呈上一纸诉状,状告闵夫人毒害膝下长女。
事态逆转之后,顺天府尹秉公办理,将闵府一些老人儿提到公堂审问,那些下人对门外的事情不清楚,倒是又抖落出几名惨死在闵夫人手里的丫鬟、良家女。
——闵侍郎人在京城,在府门外不敢再招蜂引蝶,但在家里、坊间看到容貌出众的女孩子,还是心痒难耐。闵夫人的行径十分一致:夫君染指一个,她便除掉一个。
闵侍郎多年来只有一个正经抬进府的妾室的原因浮出水面。
夫妇二人的品行,可想而知。
朝堂之上,言官弹劾闵侍郎治家不严、历数闵侍郎历年来的过错,势头越来越猛。
事态越闹越大,闵侍郎夫妇叫人瞠目或不齿的事情越查越多,人们一日一日地打听观望着这场热闹,近一个月的时间便如此打发过去。
最意外的人,是裴羽和二夫人,先前她们能想到的闵夫人的罪过,只是毒害庶女这一条,后来事实却告诉她们,有些女子要比闵采薇更可怜。
慢慢的,人们完全忘记了萧府与案子仅有的一点儿关联,都忙着咬牙切齿地数落闵侍郎的德行败坏:没有这样一个男人惹祸,怎么会平添那么多可怜的女子。
而这局面,正是皇后要看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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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将逝,冬日将至。
这期间,萧锐回到锦衣卫当差,比以前又踏实勤勉了几分。二夫人自然是喜闻乐见,日子舒心之故,整个人容光焕发。
裴羽和萧错一切如常。
裴羽仍是尽职尽责地打理家事,若说有不同,是收到的帖子逐日增多——有几个闺秀隔几日便命人送来帖子,意在登门做客。她连闺中交好的人都不怎么见,外人就更不需提了,一概委婉地回掉。
如意每日多晚都会回家来,每隔一两日就会将吉祥一并带回来,两个小家伙与她越来越亲近。
萧错偶尔夜间离府,或是彻夜留在书房与幕僚议事,大多数日子都回房用晚膳、歇息,哄着或威胁着裴羽多吃些饭菜,慢慢地成了他的乐趣。
起初,裴羽看着自己越来越好的气色特别开心,后来发现脸颊圆润了一点儿,一整日气鼓鼓,晚饭时里都不理萧错。她长胖的话,最先显形的是脸颊,而一旦意识到自己长胖了,她便觉得周身都在发胀,难受得紧。
晚间歇下之后,萧错总算问清楚了原因,失笑不已,“只知道吃,不知道活动筋骨,这怪谁?”
“你总有的说。”裴羽瞪了他一眼,“再胖下去,我那些小袄、棉裙就白做了。”
“来,我给你量量。”他一双手扣住她的腰肢,语气笃定,“这儿没事。”继而咬了咬她的唇,“别处要我帮你量么?”语毕,视线顺着她修长的颈子往下落。
“你又没正形!”发胖是让她很烦躁的事情,他却是心情大好,太混账了。她翻了个身,拥紧被子,一本正经地道,“我跟你说,我可是真生气了。”
反倒惹得萧错大笑。
他将她重新揽到怀里,“气什么呢?以前是太瘦了,脸再圆润一些才好看。”
“少骗我。”
“我几时骗过你?”萧错抚着她的脸颊,“现在比以前好看得多。”
裴羽对上他的视线,见他眼神柔和,并无戏谑之意,心里勉强好过了一点儿,“那也一样,往后用饭时不准再管我。”
“不可能。”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语气柔柔的,“不管你,我管谁?”
裴羽心湖立时起了涟漪,竟是无法再坚持本意。
这件事之后,她是看出来了,自己跟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拿他没辙,只好另想法子,每日午间不再午睡,抽空在府里走动一阵子。便这样逐日形成习惯,总算是没继续长胖。
她是十月初六的生辰,眼看就要到了。
再有两日,就是她及笄的日子。
萧错记得她的生辰么?
应该是不大可能。
甘蓝与益明熟稔,遇见了便会说说话,听说什么便会告诉裴羽。
裴羽由此得知,萧错这两日正在着手把楚王打发出京城。
皇帝早就与他、韩越霖定下了章程,只是之前时机未到,君臣三个一直在慢慢地铺垫。
他们要把楚王打发到漠北喝冷风去,名义上是要楚王微服去漠北体察民情,实则是把人流放千里,狠狠吃点儿苦头再回来。
等到人回来的时候,起码是明年这个季节,人一走茶就凉,楚王回京的时候,就是任由拿捏的软柿子一个。
说起来,皇帝有时候处理事情让人云里雾里的,例如眼前的闵侍郎、闵夫人夫妻两个:事态闹到一定地步之后,他也不曾询问或申斥闵侍郎一句,后来是闵侍郎主动写了请罪折子,他才下旨将人关进大牢。
这是不是打定主意钝刀子磨人?
庙堂上的纷扰,横竖都不关自己的事;生辰本来就不能庆祝,萧错记得与否并不重要。
裴羽很快放下这些心绪,专心给萧错做冬日的外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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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裴大奶奶来了。她比裴羽大五岁,姑嫂两个的感情一直很好,因着当家主持中馈,上有公婆下有孩子的缘故,平时很少有出门的空闲。
裴羽笑着迎出门去,“大嫂。”亲昵地携了裴大奶奶的手,将人迎到内室说体己话。
裴大奶奶眼神关切地细细打量着裴羽,随后舒心地笑了,抬手揉了揉小姑子的面颊,“气色很好,真怕过来之后看到个小病秧子。”
“我已经好了。”裴羽笑道,“顾大夫医术高明,几日前就不再服药了。”
“这就好,我们总算能放心了。”
裴羽问道:“爹爹、娘亲和诚哥儿近来好不好?”诚哥儿是她三岁的小侄子。
“都很好,只管放心。娘说前不久才来看过你,这次就不亲自过来了。”裴大奶奶说起正事,“过两日就是你十五岁的生辰,也是及笄的大日子,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打算啊。”裴羽道,“在孝期,不宜操办、饮宴。更何况,”她神色一黯,“祖父对我那么好……他走之前,特地赏了我一枚宝石簪子,说最不放心的就是我……”说到这儿,她哽了哽,“他走了还不到一年,不管什么日子,在我这儿又有什么好庆祝的?”
“不难过,不难过。”裴大奶奶将裴羽揽到怀里,手势温柔地拍着她的肩。
老太爷是那种典型的隔辈亲情形,对长房的两子一女、二房的三个儿子都特别疼爱。裴羽是家中唯一的女娃娃,最得老太爷欢欣,她自幼启蒙、读书、棋艺、书法,都是老太爷亲力亲为。
裴羽深深呼吸,牵唇微笑,“没事。只是不能像往年一样吃上娘亲做的长寿面,有点儿失落。何时得空了,我回娘家蹭饭去。”
“爹也是这个意思。”裴大奶奶顺势说出裴大老爷的意思,“眼下外面是非不断,楚王、闵侍郎这一类事情,说起来萧府都曾或多或少的介入,我们更要低调行事,一言一行都不能让外人抓住把柄。”
裴府虽然因孝期置身于朝堂之外,甚至于不曾来人询问过什么,可父亲还是看的清清楚楚。父亲如此,心里向着楚王、闵侍郎的人又如何看不出端倪?裴羽正色点头,“我晓得,你们只管放心。”
“嗯,真是长大了。”裴大奶奶又揉了揉裴羽的面颊,继而唤来随行的丫鬟,“去把那些礼物拿进来。”
“是专程来给我送礼的啊。”裴羽笑着依偎着裴大奶奶,面颊蹭了蹭她的肩头。
裴大奶奶给她报账:“我和娘、二婶给你的是头面簪钗,爹给你的是文房四宝,你大哥、二哥给你的是金玉摆件儿,你三哥、四哥、五哥给你的是古画、玉石棋盘棋子。我们家诚哥儿给了你两个金锞子。”
听到末一句,裴羽既感动又惊讶,“诚哥儿那么小,怎么好让他送我东西呢?”
“听我和娘说起你生辰的事儿,他就记住了,缠着你大哥讨金锞子,说让姑姑买好吃的。”裴大奶奶啼笑皆非的,“你大哥一听他这心意,自然是二话不说就给了,另外又赏了几个银锞子——放心,我们诚哥儿可是赚到了。”
裴羽听着有趣,笑出声来。
说话间,二夫人过来了,裴羽连忙为二人引荐。
二夫人与裴大奶奶因着裴羽的关系,待彼此的态度都很诚挚、柔和,说的又是家长里短,气氛很是轻松、愉快。
裴大奶奶没有多做逗留,道辞时笑道:“改日得空再来。”
二夫人有些不安,“我没打扰你们说体己话吧?”
“怎么会。”
姑嫂两个异口同声,随后裴大奶奶又道:“实在是被孩子闹得不得闲,若非如此,真想与你多说会儿话呢。”
裴羽笑道,“自从有了诚哥儿,大嫂走到何处都坐不住,这是赶着回家哄孩子呢。”
二夫人这才释然一笑,陪着裴羽将裴大奶奶送到垂花门外。
裴大奶奶上了马车之后,唇畔绽出舒心的笑容。原本是想问问裴羽过得可有不如意之处,可是后来见她与二夫人相处融洽,室内又是依照她的喜好布置,正在做的针线活是男子的外袍,再加上那气色特别好的面容——有什么好担心的?
二夫人随着裴羽回到正房,从绿梅手里接过一个巴掌大小的描金匣子,神色有点儿窘,“家母晓得你是十月生辰,这是她给你的及笄礼。”
裴羽很意外,“令堂真是心细,改日我要当面道谢才是。”又不解地看着二夫人,忍不住笑了,“你这是什么表情?”
二夫人无奈地指了指首饰匣子,“她送的是绿松石十八子手串,用来辟邪消灾的……”
裴羽轻笑出声,当即打开小匣子,由衷地道:“多好看啊。我很喜欢。”
十八颗代表十八罗汉的绿松石,红宝石坠子,大红的络子,末端是用绿松石、紫宝石做成的两个小铃铛式样。
“真的么?”什么事跟母亲搭上边儿,二夫人就会莫名地心虚没底气。
裴羽笑道:“骗你做什么,我要好生收起来,以后配着颜色相宜的衣物佩戴。”就算是矛盾再深,母女情分也是不可割舍的,作为外人,还是在母女之间和稀泥说好话为妙。况且,这首饰实在是精巧,站在成国公夫人的位置,也是真的花了心思。
二夫人因此放松下来,“我是真怕你看不上这物件儿。”
“怎么会。别胡思乱想的。”
二夫人又道,“我也备了礼物,等到正日子再送你。”
裴羽心里暖暖的,“这么有心,要怎么感谢你们才好。”
二夫人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我们是一家人啊。”又说了一阵子话,方道辞回了清风阁。
晚间,益明来传话:萧错还在宫里,要晚一些回来。
不跟他一起用饭也好。她可以由着喜好吃鱼吃虾,禁止什么百花鸭舌、八宝肉、陈皮兔肉之类的菜肴上桌。
这样腹诽着,裴羽独自用饭的时候,心情也很不错。吃完之后意识到,自己以前只吃小半碗米饭,这一段却是习惯了吃一小碗。要是改回到以前,他不肯成全不说,她少不得要好长一段时间饿肚子。
算了。跟自己又没仇,并且现在这情形刚刚好,日后维持现状就行。
饭后,裴羽把今日收到的礼物一样一样摆在炕桌上,反复赏看,手里一直把玩着诚哥儿送的两个金锞子。
有小半年没见到诚哥儿了。先前病恹恹的,体力不支,不便出门,娘家也是三令五申地让她好生将养。倒是没想到,诚哥儿还这般记挂着她。
萧错进门来的时候,看到的裴羽一手托腮,一手把玩着两个金锞子,笑容有些恍惚,辨不清悲喜。
“又偷着乐什么呢?”他故意逗她,“真捡到金子了?”
裴羽见他回来,笑容转为愉悦,“比捡到的还叫人高兴,诚哥儿送我的礼物。”
“不是才三岁么?”萧错坐到大炕上,视线略过炕桌上的物件儿,“居然记得你的生辰?”
裴羽听出话音儿,惊喜不已,“这样说来,你记得我的生辰啊?”
“不是初六么?怎么今日就送来了?”萧错先纠结了一下这个问题,随后抬起手,食指、中指钳住她的鼻梁,“你是不是把我当健忘的傻子了?”他只要开始留意、在意一个人,那个人的大事小情都会放在心里,绝不会出错。可她这是什么反应?
“我是没想到,”裴羽理亏地笑着,推开他的手,“你平日那么多事。”
“你想不到的多着呢。”萧错用下巴点了点那些东西,“怎么回事?”
裴羽就把裴大奶奶过来的事情跟他说了。
及笄礼对于女孩子来说,是人生当中很重要的一件事。但她不能领略个中感受。萧错不免生出几分疼惜,把她抱到怀里,安置在膝上,“我们家这笨兔子,要受委屈了。”
“什么笨兔子。”裴羽不满地捏了捏他的下颚。
“那是什么?小可怜儿?”萧错用冒出胡茬的下巴蹭着她白嫩嫩的面颊。
裴羽不理他。
“岳父说的是实情,只能日后弥补你。”萧错柔声问她,“当天想怎么过?跟我说说。”
“跟平日一样过就好。”裴羽笑道,“或者,一整日就鼓捣收到的这些礼物。”
“他们送了一堆,我到时候送什么才好?”萧错本来就对女孩子的喜好一头雾水,桌子上的东西又是各不相同,这不是难为他么?总不能每次送她东西都心里没底吧?
“你能记得这个日子,我就很高兴了。”这句是真心话。虽然他不记得于她是情理之中,可到底会有点儿失落。
萧错把玩着她的小手,“还是我自己看着办吧,准备的什么,就送你什么。”
“好啊。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欢。”
“真的?”
“嗯。”
他的唇滑到她耳际,轻声道:“我,你要不要?”
“……”裴羽呼吸一颤,转头躲避。
“嗯?”他趁势捕获她的唇,予以短促而灼热的一吻。
裴羽连心肝儿都颤了颤。
他语带笑意,语声有点儿低哑,“要不要?”
裴羽眨了眨眼睛,把脸埋在他肩头,竭力转动脑筋,跟他打岔:“怎么样的盒子,能盛得下你这样一份大礼?”
萧错低低地笑起来,继而抱着她下地,“带你去开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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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来不及出声,他已抱她走出西次间,跨进厅堂。
两个人晚间都没有叫下人杵在室内等候吩咐的习惯。若非如此,她早就急了。
萧错抱着她走进寝室,将她安置在千工床上。
裴羽抬眼看着床帐内的空间,不知作何反应。
萧错俯身笑微微地凝视着她,“你看如何?”
“这……”她能说什么?
“我能想到的,只有床、浴桶、棺材。”他笑着038啄了啄她的唇。
“胡说什么?”裴羽对他说出的最后一样又气又笑,“百无禁忌也不是你这个法子。”
“你还没回答我。”他说。
裴羽展臂环住他的颈部,思忖片刻,索性按捺下不自在,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要。又不是要不起。”随即对上他视线,眼神是面对着他时极少见的慧黠。
那双清凌凌的大眼睛,笑笑的看着他,仿佛在说:我要的起,可你能怎样呢?
萧错失笑,一下一下轻咬着她的唇,“过两日就是长大了。”他的手没入湖色衣衫,寸寸上移,手势风情无着,“记不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裴羽打定主意装糊涂,偏生脸颊开始跟她唱反调,有点儿发烧,他某日的言语回响在心头:
“像桃子。”
“……让我尝一尝。”
她抓紧了领口。
“我这儿可不卖后悔药。”萧错笑着低下头去,吻住她嫣红的唇。
这种时候,他已习惯了克制,闹归闹,掌握着分寸,不会引火烧身。裴羽却是哪一次都会方寸大乱,嬉闹一阵子,累得气喘吁吁不说,小脸儿亦飞起了霞色。
几时能把这种帐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呢?沐浴歇下之前,她不甘地腹诽着。
萧错熄了羊角宫灯,在黑暗中给她掖了掖被角,随后将自己的枕头被子拉过来,紧挨着她躺下。
经过这些日子,两个人都习惯了这种情形。
千工床似是一个小小的房间,她外侧是他,里侧是什锦架,供她折腾的地方委实有限。
他入睡后亦十分警觉,她一动来动去的,他便伸出手臂轻拍安抚;她踢或掀被子,他就及时给她盖上;她折腾得厉害,他就索性把她连同被子搂住,她有一会儿动弹不得,也就消停下来。
睡前,裴羽已习惯和他闲聊几句:“这一段日子,我收到不少帖子,你知道吧?”
“不知道。”
“嗯?”
萧错温声解释道:“你的分内事,外院不需再留意。以往是我和管家不放心。”
这算是对她主持中馈的能力的肯定。裴羽心里很高兴,嘴里则继续之前的话题:“张府二小姐、兵部阮侍郎长女的帖子送得比较勤,我都称不舒坦,没应过她们。要是她们日后还是如此呢?”
萧错对这些无所谓,“你自己拿主意就行,怎么高兴怎么来。”他是早就看明白了,她只跟他犯迷糊,为人处世很清醒。既是如此,人际来往这些事,随她心意就好。
“那就行。”裴羽打个呵欠,“如意回来了?睡了?”
“嗯。”这是她每日都要问的,萧错笑着蒙住她的眼睛,“睡吧。”
“好。”她笑着闭上眼睛。
翌日上午,张二小姐、阮大小姐又派来随身服侍的大丫鬟送帖子。
裴羽照旧和颜悦色地对那两名大丫鬟道:“我身子不舒坦,不宜见客,过了病气给你们家小姐又是何苦来。”随后打赏、端茶送客。
张二小姐是文安县主的胞妹,是裴羽无法揣测的人——从张夫人那边来讲,她担心又是一个小疯子,从张放那边来讲,她又觉得是品行端方的将门之女。正是因着无法揣测,她才不愿意接触。她懒。
阮大小姐据说是八面玲珑的人,裴羽自认人缘儿也不错,这样一来,反倒让她觉得没必要走动——都有交心的挚友和泛泛之交,不同处是一个待字闺中一个嫁为人妇,并无来往的必要——能不能有共同的话题都是个问题。她仍是犯懒,有那个应承人的工夫,不如用来做双鞋袜、逛逛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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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六。
萧错如常早起去上大早朝。
裴羽醒来之后,看看身边空落落的位置,不由蹙眉。他不是说了,并不是每日都要上早朝的,等皇上清闲一些就好,可皇上这都忙了多久了?怎么还是每日上朝?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不得闲,别人就更不得闲了。
她拥被坐起来,看看天色,又懒懒地躺回去。
片刻后,小金铃的声响让她精神一振,立刻扬声唤道:“如意?进来。”继而挪到床外侧,望着门口。
小金铃的声音趋近,神清气爽的如意出现在门口,随后颠儿颠儿地跑到床榻板上。随着它进到室内的,还有周妈妈。周妈妈见裴羽并无即刻起身的意思,便忙着收拾炕桌、镜台上散放着的物件儿。
随后,还有惊喜——
吉祥也喜滋滋地跟着跑了进来。
“吉祥?”裴羽满脸是笑,“这一大早你就来了?”
吉祥跑到床前,立起身形之际,将一双脏兮兮的前爪搭在床沿儿。
裴羽知道,这是它一大早从宫里跑到萧府途中弄脏的,笑着伸手去摸它的头。
这时候,如意立起身形,把一只前爪伸向裴羽。
裴羽笑逐颜开,忙伸手握住。
吉祥不高兴了,爪子直接按到了如意头上。
如意歪了歪头,不理它。
裴羽大乐,凑到两个小家伙近前,左手握着如意的前爪,右手摸着吉祥的下巴。
要到这时候,她才发现右手多了样东西——戒指。
定是萧错在她神游梦境的时候给她戴上的。
裴羽神色一滞,继而收回右手,端详着那枚戒指。
是和田羊脂白玉戒指,套在手指上刚刚好。
他是早就量好了尺寸命人去打造的。
她开心地笑起来。
吉祥这时候却不高兴了,一爪子上去,把如意那只被裴羽握着的前爪推到一边。
如意气哼哼的,身形扑向吉祥,因为动作太快,吉祥被它撞得身形一歪,肥肥的身躯落在榻板上。之后吉祥自是不依,跟如意没完没了的找补,两个小家伙嬉闹起来,没多会儿,便一先一后地跑出寝室,去外面较量了。
裴羽察觉到了,但就是没法子收回心神,只一味看着戒指发呆、微笑。
她用了好些时间,才能让自己神色如常,起身穿戴。
小厨房里的人有陪嫁过来的,告诉别人之后,小厨房便张罗着给裴羽做了一碗长寿面、几色精致的小菜。
裴羽高高新兴地享用。随后周妈妈进门来,喜笑颜开地道:“益明回来了一趟,打赏正房的下人,奴婢和四个大丫鬟每人十两银子,二等丫鬟每人五两银子,其余人也都有赏钱拿,说是我们这一段当差得力,侯爷发话赏的。”
“好事啊。”裴羽心想,那个人,好听的话不愿意说,却特别擅长做一些给人脸上增光的事情。
去正厅理事之前,白梅来了,见到裴羽之后,恭恭敬敬行礼。她那次被吓着之后,在正房将养得痊愈之后才回了二房,那期间细细一品,发现正房的下人俱是精明伶俐的,侯爷待夫人也委实不错。她是要在府里长期当差的,对正房夫妻二人自然是打心底地更添三分恭敬。
行礼之后,她奉上二夫人、萧锐送的生辰礼。
二夫人送的是一套文房四宝,其中的砚台是古砚,萧锐送的是一册孤本的古籍。
裴羽心里暖暖的,赏了白梅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