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初见
清漪听他这么说,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下。她这会都觉察出来慕容定和他母亲的怪异之处了。
若是说慕容定对母亲很孝顺,哪个孝顺儿子会在母亲快要来的时候,才会准备母亲的居所。尤其他母亲在洛阳又不是住那么几个月,要是孝子早就准备起来了,不会拖到现在才让她来动手。
而且听他这话语里的意思,似乎还不怎么希望母亲来?可真要说他不将寡母放在心上,他似乎也还没到这地步。
“雨雪多,路面结冰,恐怕到时候不利于出行。”慕容定自言自语,“到时候恐怕马车走快了会翻车,这会出入城池的人也多,倒时候也多有不便,还是叫人请她们暂时放缓速度吧。”
清漪坐在一旁不说话,这是慕容定自己的家事,她这个外人不好开口,也不想掺在里头。
“你说怎么样?”慕容定看过来。
清漪愣了愣,没有想到慕容定竟然还来问她,收拾文书的手不由得顿了顿,“眼下天寒地冻,道路结冰,不利于出行。为了夫人的安全起见,放慢行程也是应当的。”
慕容定颔首,“好,那就这么定下来了。”
清漪将文书收拾在一边,她坐在那里等了等,过了好会,慕容定都没有说话,坐在那里似乎想着什么。
“我去给将军煮茶汤来?”清漪坐了会,脚后跟压的都有些疼了,轻轻开口。
“你去吧。”慕容定道。
清漪从署房出来,直接往茶房去了,门口的那些亲兵如今都认得她了,见面亲兵们还会对她点头示意。
茶房这一块冷清的,附近也没有多少人路过。如今的鲜卑新贵们更喜欢喝酪浆,而不是南边盛行的茶汤。也就慕容定觉得她泡的茶喝着新鲜,才叫她经常过来。
清漪把水壶提在炉子上,手里持着火钳,将里头的炭火拨了拨。身后传来轻轻的门拉开闭合的声响,那声音轻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到,茶房内没有别的人,就她一个人。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那点声响在一片静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她下意识转身往门口一看,就见到元穆面带笑容背靠在门板那里。
元穆见到她,双眼都笑成了弯月,“宁宁。”
“你来了?”清漪吓了一跳,她起来就走到他面前,“你还来呀?”
上回两人说话的时候,李涛突然就带人冲过来了,吓得清漪连忙把元穆推到窗户外头去。亏得这茶房也就一层,院子里头除了厚厚的雪之外没有其他东西,所以元穆能够脱身。
“我为何不来?”元穆握住她的手,他摸了一下她的手心,探到她指间一片冰凉,连忙持起她的手,拉到火面前坐下,“怎么手这么凉?”
“刚刚在外头走了一圈,被风给吹的。”清漪道,她眨着眼睛,嘴角带了点笑,“不过已经习惯了。”
元穆一愣,脸上所有的神情凝结了起来,过了好会,他长长的吐出口气,“宁宁,让你受苦了。”
他说着小心翼翼的将她冰冷的手握在掌心里搓,动作轻柔又细致,生怕自己会弄疼她。
“我自己烤烤火就行了,会冻着你的。”清漪感受到他掌心里传来的融融暖意,试着将手往外头抽了抽,但才动一下,立即被元穆按住。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定定看她,“冻着我也心甘情愿,更何况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到现在,还在那个白虏那里受苦!”
清漪嘴唇动了动,她转过头去。
元穆将她双手放入怀里,用自己胸口的体温来暖着她。人心口最暖,也最能感受到人心跳的位置。
他将她的手伸入自己的衣襟里,隔着一层薄薄的内袍,贴在胸口上。体温伴随着心跳一块传到手上来。
两人以前私下相处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拘束,甚至清漪会更主动一点和他亲昵,元穆总带着一股少年人的羞涩。如今他比以前要大胆去多。
“你也不怕冻到。”清漪脸都红了,“你这样,待会出去别人问起要怎么办?好歹你也是颍川王,衣衫不整不是叫人笑话么?”
“我整理好就行了,又不是不会自己整理。”元穆毫不在乎,“只要你别冻着就行了。”
“那里不是还有火么?那里冻得着。”
“手冻僵了,不慢慢暖,直接去烤火取暖,会生冻疮,到时候宁宁你要难受好几个月,我哪里舍得,反正我是男子,也受得住。”元穆说着,手隔着层层衣物轻轻压在她的手上。
清漪脸上心里一热,冲他笑了笑。
炭火上的水壶这会被里头烧开了的水顶的砰砰直响,清漪听到声响,赶紧抽出手来,拿着火钳把炉子里头的炭火都拨开一点。
元穆看着她持着火钳忙碌的模样,不由得攥紧了手,手背上青筋暴出。那个男人竟然让她做这些烧火的活!
“他竟然如此使唤你!”元穆双目通红,恨不得立刻找慕容定决一死战。对了,他听说慕容定此人性情残暴,除去一张脸还能入眼之外,其他只能用惨无人道来形容。对付仇家,杀掉不算,竟然还要投入山林去喂猛虎。这种手段简直骇人听闻!
“还行。也不算是甚么重活。”清漪听着他这话有些奇怪,“烧烧水泡泡茶就可以了,他也没要我做其他的……”话语才落,元穆已经抱住她。
他心疼的抚住她的背,手掌下的躯体比以前要瘦了不少。
“宁宁,你等我,我一定将你救出来。”元穆声音哽咽。
“嗯,我等你。”清漪轻声答道。
他一片真心,她哪里不知道。他一开始甚至为了救她可以不要可以庇护他的宗室身份,真心如此,实在难得。她又怎么会不珍惜。
“宁宁,你听我说。”元穆吸了口气,将心中的心疼愤懑诸多情绪压下,“我思量许久,眼下暂时委屈你,等到……”元穆说到这里,抿了抿唇,眼里露出几分杀气。
“你想要刺杀他?”清漪一惊,握住他的手。
“不,别人用过的不奏效的法子我不会轻易尝试。”元穆笑了笑,“你暂且耐心等待。”
清漪一看顿时就急了,“你可不要脑子一热,跟着别人胡乱起哄。眼下不必以前,一件事必须要瞻前顾后,如果你要动甚么人,不是想做就做了的!”哪怕元穆没说,她也猜到恐怕是什么大事。
“宁宁!”元穆紧紧盯着她,“放手一搏总比坐以待毙强!”
这下清漪明白了,恐怕是宫里的那位小皇帝已经对段秀等人有了不满,想要重新振奋元氏天下。元穆身为元氏宗亲,自然也不想被人骑在头上。
“现在段秀绝对不敢做什么,”清漪情急之下握住他的手,“何况段秀名声在外,可以压得住各地有野心的人。何况他的党羽遍布各关津,尤其控制着晋阳等重镇,这不是杀了几个人就能了事的!”
如果段秀一死,恐怕真的才会天下大乱,各地有野心的人会迅速而起,重镇落入别人之手,洛阳又算得上是什么?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清漪光是想想,就一阵不寒而栗。
“宁宁。”元穆咬住唇,口腔里已经弥漫出了一股血腥味,他最爱的女人恳求他不要轻举妄动。
“宁宁,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他颓然坐在席上,“坐在这里是死,反抗还是死。那么要怎么办?我若是不有任何举动,又如何能救出你?”
“我可以等。”清漪抬头,“我宁可等,也不想你陷入任何的危险里。不管任何事,只有活人才能去做,死人什么都做不了,身后事都要被人操纵啊!”
元穆闭上眼,拳头上的青筋越发爆出,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将心中诸多不甘的情绪按捺下去,勉强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好,宁宁,我暂且听你的。”
清漪还没来得及露出个笑,外头就传来咚咚敲门声,有些耳熟的尖细嗓音低低响起来,“大王,该走了,待会还要去见陛下喃。”
元穆紧紧握住她的手,他不想走,想要立刻将她带离这个地方,但是现在的她还不行,“我先走了,以后我还会来看你。”
“嗯。”清漪点头。
元穆急匆匆从茶房走出,茶房这一块几乎没有多少人来,慕容定那里人多,但是慕容定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的亲兵布满整座官署。
清漪一出来,他就收到了消息,赶过来和她相会。
石牙见到元穆出来,胸前衣襟不整,脚下小跑着给他整理,“大王进去才那么会,怎么衣衫乱成这样了?要是被风吹着可要受凉了。”
元穆闻言,站住了脚。抬头看天,这会天空灰蒙蒙的,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下雪,他伫立了一会,默然无语,过了好会,他才继续向宫城里走去。
宫城中还是之前的老样子,当年元穆还是汝南县公的时候,就以中书侍郎的身份在宫廷中行走,现在他已经成了颍川王,但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皇帝已经在等他了,皇帝是段秀用鲜卑手铸金人的那一套选出来的。意为对外宣告皇帝的天命所在,可是人只要在那个位置上,又有几人是愿意伸出脖子被人砍的?
“颍川王,陛下已经等你许久了。”等待在外头的侍中如此说道。
侍中也是由元氏宗室来担任,说话之间自然没有外人那么拘束,甚至还带了一丝责怪。
元穆面上有些尴尬,也不好说自己是为了去见未婚妻所以才耽误的时间,只是连连告罪。好在侍中也没有多问,见到他人来了,引他入内。
皇帝坐在御床上,长相清秀的像个女子。他见到元穆进来了,连连招手让他过去,“颍川王也来了,正好,朕正不知道要如何是好。段秀那厮,恨不得将自己的党羽插遍朝廷内外,晋阳都已经成了他的老巢,难道还不够?”
皇帝之前为了这事壮着胆子和段秀吵了一架,段秀愤愤离去,暂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但他心下还是有些不安,见到了元穆,倾诉一番,也好壮壮胆。
“……”元穆坐在那里,皇帝的话还在继续,但是心思却还在清漪和他说的那番话里。如今段秀势大,而且各处心怀叵测的人不知几凡,杀一人当真能成大事?可是祸首不除,大事又从何谈起?
一时间诸多事涌上心头,元穆只觉得头痛难忍。
清漪送走了元穆,神思恍惚了一阵,她看着面前烧的红彤彤的炭火出神。过了好会,她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提茶壶,指尖一不注意被铁皮烫了下。清漪立刻丢开壶子,抱住被烫伤的手。
清漪端着泡好的茶水去慕容定那里,慕容定听到她回来了,抬眼一看,见到她手上有块红肿,“你手上怎么了?”
清漪闻言一看,发现之前用衣袖遮掩的地方又露了出来,烫伤的那块肌肤就那么露出来。她赶紧把手藏在身后,“没事。”
慕容定扬了扬眉毛,他什么也没说,直喇喇的冲她伸出手来,清漪见状,只好将手伸了过去。
他定眼一看,发现手指上燎起了三四个水泡,那块皮肉都已经红肿起来了。慕容定叫人去取药膏,回头过来责问她,“怎么搞得?你还把手伸到火里头去了?”
清漪那会神思恍惚,不小心就让烫着了,但是这些都不能和慕容定说的,她垂下头,“拿火钳的时候不注意,就烫着了。”
“你呀,还真是娇贵命。”慕容定半是埋怨的说上一句,从亲兵手里接过药膏给她涂在伤口上。药膏涂在伤口上清清凉凉,慕容定瞧见她袖口处有些水濡湿的痕迹,也没有问。
“日后有个伤痛你只管说就是了,自己忍着找办法去治,恐怕没事都被你弄出事来。”
慕容定知道她怕他,以前也不以为然,反正怕他的人多了去,也不在乎那么一个小女子。现在见着她受伤了,宁愿拿着雪去糊,也不要告诉他。这心情多少有些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