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第 111 章
堂中话音顷刻间停了下来,众人看向萧永嘉,目光无不艳羡。
怀德县主笑道:“过生辰,连皇后都亲自出宫拜寿,这荣耀,阿令,放南朝,只有你是头一了。”
众人纷纷附和。
萧永嘉微微笑了笑。
洛神坐在她的近旁,见她似要起身去迎,立刻道:“阿娘,你身子不便,还是我代你去迎阿姊。”
洛神到了前堂,了没片刻,果然,高雍容摆驾现身。洛神领着一众仆从跪迎,早被高雍容扶起,笑容满面,先是埋怨她总不入宫寻自己话,又道此处是家,只想听她唤自己阿姊。
洛神笑道:“阿姊,阿娘方才本是要亲自来迎的,被我给拦下。阿姊不会见怪吧?”
“今日伯母生辰,我来本就是为伯母贺寿增喜的,谁在乎这些虚礼?何况伯母身子不便。不快不要和阿姊如此见外了。”
高雍容亲密地挽了洛神臂,一路着笑,朝而去,很快到了宴堂。
萧永嘉早和那些宾一道出来跪迎了。
高雍容疾步上前,亲扶起了萧永嘉。
萧永嘉早已命人替她设了贵席,请她入座。
高雍容挽着萧永嘉先将她引回座席,自己这才入座,又叫众人也平身,全都不必拘礼。笑道:“我从小失母,多蒙伯母照看,待我胜似亲,伯母如我亲母。只恨从前远嫁,如今又整日拘在那皇宫,不尽我一片孝心。遇了今日伯母喜寿,我来,是为贺寿,顺便看望家人。倘若因我在这,叫大家都放不开脚,那才是我的罪过了。”
众人见皇后丝毫没有架子,言辞敬孝备至,对萧永嘉愈发欣羡,渐渐也不再拘束,纷纷笑着附和。几宫人又抬上了皇后精心准备的寿礼,或贵重,或稀罕。最前的宫人,一跪举着一只描金红漆地的托盘,上头盛了一对镶金如意,另提了只鸟架,上头站了只通体斑斓的巧舌鹦鹉,脚上系着一根黄金链子,才逗了一下,张嘴便是“公主康安如意!”
众人无不大笑,称赞不已。
萧永嘉笑道:“皇后辅陛下于六宫,我不过是过生辰而已,哪年没这一日?原本连今日这几席都懒的折腾,又怕被诸位我托大,这才把大家请来热闹一下,劳皇后如此费心,实是过意不去。”
高雍容笑道:“伯母不必见外。今日是伯母的喜庆日子,侄便是为伯母备再多的寿礼,也不足以表达侄对伯母的一片拳拳之心。”
她起了身,取来那一双如意,亲献上。
“这双如意,不过是为寻常之物,却礼轻义重。侄早就已经备好,逢令月吉日,特此献上。”
“惟愿伯母从今往后,遂心如意,岁有今朝。”
她注视着萧永嘉,面带欢笑,一字一字地道。
……
傍晚,台城官衙,高峤还未离去。
今天是萧永嘉的生辰,早几天前,她就对他了,不想大办,到时只请几族人来家坐坐便。
前头那些年,夫妇关系不好之时,萧永嘉日常极其奢侈,高峤也只看着,不敢她半句。见她如今性子大变,不但温柔人,连日常生活也不再讲究那些了,自然高兴,这回遇她生辰,他原本想替她好好办一下的,没想到她自己主动这提了出来。
他本就是礼奢宁俭的人,妻子都如此了,便也不再坚持。今日心一直记挂着,想早些回去陪她。见傍晚了,加紧处置了些事,剩下作罢,叫属官也都散了,要走时,却见萧道承来了,随从抱着一叠卷宗跟随,有事寻他,只好又停住。
萧道承递上了一份名录,笑道:“此为各地举荐上来的用之材。陛下那已是过目,皆准了。我知相公对此也很是关心,特意先将名录拿来,叫你过目。知你忙碌,其中的出类拔萃者,我圈出了。相公若不放心,得空亲自考察,无误,陛下便下旨委任。陛下也是诸多感慨,道全都是仰仗了丞相之贤,朝廷才有今日气象一的大好局面。”
陆光死,许泌遭弹劾,实际半隐,受这场fēng • bō的牵连,朝廷一下腾出了不空位。这些天,按照用人一贯的察举征辟制,萧道承拟了这份官员的任用名单,拿来给高峤过目。
需重任用的官职,有数位置,均在五兵、吏部要害部门,职位也是不低,很是重要。
高峤接过,看了一,见圈出的那几,大多他是知道的,皆为地方方伯,或有威望,或有才干之名,浏览完名单,点了点头:“我明日便看,看完上奏陛下。”
他着,忽然想起一人。
“杨宣怎不在上头?”
萧道承摇了摇头:“正想和相公。实在惜。相公虽数次召他,他却不肯归都。今日方收到的消息,他去往宣城请罪,许泌非但没有怪他,竟还杀了儿子许绰,是以此告慰那些死去的北伐将士的英灵。”
高峤沉默了片刻,地叹息了一声:“杨将军分明心有大义,却时运不济。如此忠烈之人,不为朝廷所用,实在叫人痛心!”
萧道承跟着唏嘘了几声,觑了高峤,见他望着外头的天色,笑着,又递上另份卷宗,:“我知相公今日急着回,好替公主庆贺生辰,也不敢再留相公。只有最后一事了。此为秋后斩的死囚卷宗,请高相公查阅,若是无误,便奏请陛下勾决,到时将这些人予以正法,一律斩。”着,命那随从将卷宗呈上。
此事干系人命,高峤一向重视。每有死囚,报上勾决之前,他便是再忙,自己也必会浏览一遍卷宗,以免冤假错案。点了点头,翻了翻面前厚厚一叠卷宗,道:“放着吧。我有空就看。”
萧道承应了,又道:“这批要斩的死囚,孤王都看过卷宗,无不是穷凶极恶之徒,死有余辜。只其中一人,事有特殊,孤王先在相公这提醒一声,免得相公以为孤王滥用法度。”
“朝廷先前不是三令五申,天师教不得再停留建康从事活动吗?孤王知此事干系重大,相公先前提醒过后,孤王一直亲自过。如今那些人多已离去。其中有一教首,据是香主,名叫邵玉娘,却违抗命令,竟不肯离开,被官差抓了投牢,亦是抵死不走,狡辩早已脱教,还留在建康,只为寻一故人。她故人是谁,她却又不肯。孤王疑心她图谋不轨,是为了震慑那些沉迷其中的冥顽教徒,想着杀鸡儆猴,便将这教首投了死牢,到秋后,一并斩。”
“我知高相公对人命一向重视,也不敢自作主张。想着还是先告诉相公,到底是否斩,由高相你定夺。”
他翻出其中一册卷宗,递到高峤的面前。
高峤方才一听到这名字,神色便动了一动,接过卷宗,迅速翻开,一目行地浏览着,压下心中涌出的无比惊诧,看向萧道承,迟疑了下,道:“这邵玉娘,年岁几何?何方人氏?”
“三五六,不肯道来历。但听她口音,祖籍应在江北。据还有弟弟,名叫邵奉之,亦是天师教的骨干之一。那邵奉之倒是机灵,朝廷禁令一下,人便不见了,应已早早离京……”
萧道承的话还没完,高峤便已惊呆,视线盯着中那份卷宗,突然回过神,道:“这邵玉娘,如今人在死牢?”
萧道承点头:“正是……”
高峤放下卷宗,抬脚匆匆出了衙署,一口气赶到天牢,报出死囚姓名,径直便被带到了一间关着囚的牢房之前。
牢暗无天日。窄得连人都躺不直的空间,角落被一只泄桶占着,臭气熏天。地上堆着杂乱稻草,蚊蝇飞舞。一囚蜷缩在面,衣衫褴褛,身上带着拷伤,一动不动,看起来仿佛死了似的,一张脸被乱蓬蓬的头发遮住,看不清模样。
随同的狱官道:“高相公,这囚乃是天师教的人,公然抗命,不肯离开,安王疑心她另有图谋,遂打入死牢。这些时日一直病着,人都烧得糊涂了,也没吃几口饭下去,下官怕她死在此处,正寻着上报……”
地上那囚仿佛被狱官的话之声给惊醒,呻.吟了一声,那张被乱发遮挡住的嘴,发出一句有气无力的低低嘶声:“冤枉……”
狱官觑着身畔的高峤。
他的视线紧紧地盯着地上的囚,神色很是怪异。
这些年,这也不是他头回下死牢亲自提审死囚了,狱官也是见惯不怪。便厉声喝道:“邵玉娘!你知此为何人?他便是当朝尚书令高相公!口口声声冤枉,却又不实情,你又何来的冤屈?”
那囚仿佛被针刺了一下,猛地抬起头,乱发翻开,露出半张面孔,睛睁开,视线落到牢门之外的高峤的身上。
那双原本已经看不到半分生气的,如同被注入了什东西,蓦然圆睁,定定看了高峤片刻,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喉咙含含糊糊地呜咽了一声仿佛带着哭腔的“高相公”,一翻,人又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狱官急忙打开牢门,上去探了下鼻息,又拍了几下她脸,见她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忙道:“应是昏死过去了!”
高峤望着地上那双紧闭的囚,这一刻,他内心的震惊,几乎无法用言辞来形容。
虽然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年,但就在方才,他看到她露出来的这张脸时,依然还是认了出来。
竟然的就是当年的邵玉娘!
他原本一直以为,这邵玉娘早就已经死在了当年去往江北的路上。做梦也不会想到,她竟活着。不但活着,还入了天师教,如今又因这身份被打入了死牢,以如此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高相公,怎办?”狱官他。
高峤定了定神。“给她换清净的地,速召医来!”
狱官立刻安排。来了一身强力壮的婆子,将地上昏死过去的邵玉娘弄进上头一间好些的囚室。没片刻,郎中来了,看了病,又被婆子喂了些糖水下去,终于,人苏醒了过来,慢慢地转过半张脸,看着高峤,一语不发,不停地流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