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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岛上来了个账房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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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大小。

定善恶。

一个步骤都不能随便跳过,去与顾璨说自己的道理。

若是自己都没有想明白,没有想彻底清楚,说什么,都是错的,即便是对的,再对的道理,都是一座空中阁楼。

想到了那个自己讲给裴钱的道理,就自然而然想到了裴钱的家乡,藕花福地,想到了藕花福地,就难免想到当年心神不宁的时候,去了状元巷附近的那座心相寺,见到了寺庙里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最后想到了那个不爱说佛法的老和尚临死前,他与自己说的那番话,“万事莫走极端,与人讲道理,最怕‘我要道理全占尽’,最怕一旦与人交恶,便全然不见其善。”

最后便陈平安想起了那位醉酒后的文圣老先生,说“读过多少书,就敢说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见过多少人,就敢说男人女人‘都是这般德行’?你亲眼见过多少太平和苦难,就敢断言他人的善恶?”

所以在顾璨来之前,陈平安开始提笔写字,在两张纸上分别写了“分先后”、“审大小”。

两张并排放着,并没有去拿出第三张纸,写“定善恶”。

在写了“分先后”的第一张纸上,陈平安开始写下一连串名字。

顾璨,婶婶,刘志茂,青峡岛首席供奉,大师兄,金丹刺客……最后写了“陈平安”。

写完之后,看着那些连名字都没有的供奉、大师兄、刺客等,陈平安开始陷入沉思。

然后顾璨就来了。

只好放下笔,起身离开书案。

这会儿顾璨看到陈平安又开始发呆。

顾璨便不吵他,趴在桌上,小泥鳅犹豫了一下,也壮着胆子趴在顾璨身边。

两颗脑袋,都看着那个眉头紧皱的陈平安。

其实这条小泥鳅,很好奇这个本该成为自己主人的陈平安。

在顾璨内心最深处,竟然会存着那么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若是哪天顾璨自己的本事足够高了,那就将它还给陈平安。

要知道哪怕是吕采桑这样被顾璨认可的朋友,撑死了就是哪天吕采桑给人打杀,他顾璨帮着报仇就算很讲朋友义气了。

顾璨趴在那儿,问道:“陈平安,当年我娘亲那碗饭,不就是一碗饭吗?你去敲开别人家的门,求着街坊邻居,也不会真的饿死吧?”

陈平安点点头,“所以我会更加感难料的小主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顾璨问道:“你们觉得成为了开襟小娘,是一种好事还是坏事,好,有多好,坏,有多坏?”

那位蜀哭岛外门弟子的开襟小娘,立即说道:“回禀少爷,对奴婢来说,这就是天大的好事,整座蜀哭岛,不但就奴婢活了下来,而且还不用每天担惊受怕,少爷不会肆意欺辱、打杀我们,少爷你是不知道,如今多少书简湖年轻女修,想要成为少爷身边的丫鬟。”

第二位石毫国世族出身的年轻女子,犹豫了一下,“奴婢觉得不好也不坏,到底是从世族嫡女沦为了奴婢,可是比起去青楼当花魁,或是那些粗鄙莽夫的玩物,又要好上许多。”

最后一位开襟小娘,是素鳞岛岛主的嫡传弟子,冷着脸道:“我恨不得将少爷千刀万剐!”

顾璨没有丝毫动怒,问道:“素鳞岛怎么都是要被灭的,胆敢暗中勾结其余八座大岛,试图围攻我们青峡岛,你们师门是怎么死的,知道吗?是蠢死的,九座大岛里边,就你们素鳞岛离着我们青峡岛最近,行事还那么跳。你的那个大师兄,是如何成为了青峡岛的末等供奉?你真不知道?你恨我一个外人做什么?就因为我和小泥鳅杀的人多了些?可你恨也行,可好歹还是应该稍稍感。但正因为你是顾璨,我才希望你能够用心听一听。你年纪这么小,就能够想要保护好自己的娘亲,你就是强者,很多很多大人,都比不上你的。”

顾璨趴在桌子上,笑道:“我娘亲说你小时候,为你娘亲做了那么多事情,她总拿这个念叨我没良心来着,说白生了我,是养了个白眼狼。”

陈平安缓缓道:“我们先不谈对错和善恶,如果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是顾璨你现在的想法,你觉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顾璨摇头道:“我从来不去想这些。”

陈平安点点头。

这本就是顾璨的内心真实想法。

顾璨害怕陈平安生气,解释道:“实话实说,想啥说啥,这是陈平安自己讲的嘛。”

陈平安便转移话题,“如果都是你顾璨,我们家乡那座小镇,就没有学塾那边齐先生,泥瓶巷没有我们的邻居刘爷爷,没有刘婆婆,没有经常帮你娘亲收稻谷、抢水源的赵叔叔。”

“我觉得没他们也没关系啊。有那些,也没关系啊,我和娘亲不一样活过来了。大不了多挨几顿打,娘亲多挨几顿挠脸,我迟早要一个一个打死他们。前者,我也会一个一个报恩过去,神仙钱?豪门大宅?漂亮女子?想要什么我给什么!”

“泥瓶巷,也不会有我。”

顾璨瞪眼道:“那可不行!”

脸色微白的陈平安笑了笑。

沉默片刻,陈平安说道:“顾璨,我知道你一直在跟我说真话,所以我才愿意坐在这里,现在我希望最后一个问题,你还是能够跟我说真话。”

“可以!”

“你是不是喜欢shā • rén?”

顾璨犹豫了一下,只是他嘴角缓缓翘起,最后一点点笑意在他脸庞上荡漾开来,满脸笑容,眼神炙热且真诚,斩钉截铁道:“对!”

顾璨笑容灿烂,但是开始流泪,“陈平安,我不愿意骗你!”

陈平安也笑了,伸出手,帮着顾璨擦拭眼泪,“没关系,我觉得其实是我错了,我的那些道理,是讲不清楚对错是非的,可我还是陈平安,你还是小鼻涕虫。”

顾璨担心问道:“你生我的气?”

陈平安摇摇头,“不生你的气。”

顾璨嘀咕道:“可是你明明还在生气。”

陈平安说道:“我会试试看,对谁都不生气。”

顾璨离开后。

陈平安站起身,走向书案,却停步不前。

刚要转身,想要去桌旁坐着休息会儿,又不怎么想去。

就这么站在原地。

陈平安双手笼袖,微微弯腰,想着。

在南苑国小寺庙里的老和尚,说过一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是顾璨没有觉得自己有错,心中那把shā • rén刀,就在顾璨手里紧紧握着,他根本没打算放下。

那么与裴钱说过的昨日种种昨日死,今日种种今日生,也是空谈。

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现在陈平安觉得这“心中贼”,在顾璨那边,也走到了自己这边,推开心扉大门,住下了。打不死,赶不走。

因为他迈不过去自己的那个心坎。

顾璨是他绝对不会抛弃的那个人。

那位老大剑仙,名为陈清都的老人,他说这辈子处处讲道理,事事讲道理,就是为了偶尔几次不那么讲道理。

可是陈平安知道,老前辈嘴上不讲了,可道理还在老前辈的心里头。只是就连他这样的老大剑仙,也有道理说不通的时候而已,才只好出剑。

陈平安有些茫然。

他突然发现,已经把他这辈子所有知道的道理,可能连以后想要跟人讲的道理,都一起说完了。

————

池水城高楼内,崔东山喃喃道:“好良言难劝该死鬼!”

崔瀺微笑道:“大道妙就妙在顾璨这种人,比起所谓的庸碌好人,更能出人头地。”

崔东山转过头,死死盯住崔瀺,“你没有让人暗中庇护顾璨?故意怂恿顾璨如此为祸一方?”

崔瀺反问道:“我如果让人成功刺杀了顾璨母亲,再拦阻陈平安这趟南下,到时候等到阮秀‘不小心’误伤了顾璨,岂不是死局更死?可是我需要这样安排吗?我不需要。当然,这样做的话,也就失去了火候的精妙,缺少了最最值得玩味的冲淡气韵,留给陈平安选择可以走的道路,更少,看似更狭窄,更家断头路,但是反而容易让陈平安跟着走极端,若是变成了顺乎本心,就能够一拳打死或是一剑捅死顾璨,不然就是干脆自我了断拉倒,这个死局只是死了人,意义何在。即便有些意义,却不够大。你不会心服口服,我也觉得胜之不武。”

崔东山神色落寞。

他骤然之间暴怒道:“崔东山,陈平安到底做错了什么?!”

崔瀺无奈而笑,“幼稚不幼稚?”

崔东山嘶吼道:“你给我说!”

崔瀺笑了笑,伸手在耳边,脑袋歪斜,微笑询问,似乎在等待答案:“至圣先师,礼圣,你们学问最大,来来来,你们来说说看。”

崔东山一下子安静下来。

崔瀺微笑道:“大局已定,现在我唯一想知道的,还是你在那只锦囊里边,写了法家的哪句话?不别亲疏,一断于法?”

崔东山失魂落魄,摇摇头,“不是法家。”

崔瀺点点头,“如此看来,那就也不是佛家了。”

崔东山痴痴然,“不是三教百家的学问,不是那么多道理里边的一个。”

崔瀺皱了皱眉头。

————

陈平安颤颤巍巍伸出手,从袖子里拿出那只锦囊,在红烛镇离别前,裴钱送给他的,说是在最生气的时候,一定要打开看一看。

陈平安打开锦囊,取出里边的一张纸条。

上边写着,“陈平安,请你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

陈平安看完之后,收入锦囊,放回袖子。

陈平安转头望向窗外的夜幕,喃喃道:“我只是对自己很失望。”

————

高楼之内,崔瀺爽朗大笑。

崔东山心如死灰。

崔瀺笑声不断,无比快意。

这位大骊国师崔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了。

崔东山就要站起身,走出那座自己画地为牢的金色雷池。

崔瀺突然眯起眼。

只见画卷当中。

陈平安去拿起养剑葫,一口气喝完了所有酒。

然后取出那件法袍金醴,站在原地,法袍自行穿戴在身。

陈平安再取出一张祛秽符,张贴在一根房屋廊柱上。

闭上眼睛。

以修士内视之法,陈平安的神识,来到金色文胆所在府邸大门口。

大门缓缓打开。

当初炼制成功这第二件本命物后,背剑挂书的金色儒衫小人儿,对陈平安说了一句茅小冬都琢磨不透的言语。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那其实就是陈平安内心深处,陈平安对顾璨怀揣着的深深隐忧,那是陈平安对自己的一种暗示,犯错了,不可以不认错,不是与我陈平安关系亲近之人,我就觉得他没有错,我要偏袒他,而是那些错误,是可以努力弥补的。

可是,死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

顾璨又不会认错。

现在,怎么补救?

对错是非,就摆在那里,陈平安做不到可以破例,做不到自欺欺人。

很多人都在做的都在说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府邸大门缓缓打开。

陈平安向那位金色儒衫小人儿作揖拜别。

原本已经结丹雏形、有望达成“道德在身”境界的金色文胆,那个金色儒衫小人儿,千万言语,只是一声叹息,毕恭毕敬,与陈平安一样作揖拜别。

砰然一声。

整座人身小天地之中,如敲丧钟,响彻天地间。

那颗金色文胆砰然碎裂,金色儒衫小人儿那把最近变得锈迹斑斑的长剑、光彩黯淡的书籍、以及它自身,如雪消融不复见。

青峡岛这栋宅邸这间屋子。

泛起一股血腥气。

陈平安踉踉跄跄跌倒在地,盘腿而坐。

他挣扎站起身,推开所有纸张,开始写信,写了三封。

————

崔东山眼神冰冷,“我输了。”

长久的沉默。

崔东山有些疑惑,转头望去。

崔瀺竟是如临大敌,开始正襟危坐!

————

第二天,青峡岛突然出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先是飞剑传书了三封密信。

至于写了什么,寄给谁,这个人可是顾璨的贵客,谁敢窥探?

那三封信,分别寄给龙泉郡魏檗,桐叶洲钟魁,老龙城范峻茂。

询问有没有能够走捷径的法子,可以快速精通凝魂聚魄的仙家术法。一个人死后如何成为鬼魅阴物、或是如何投胎转世的诸多讲究。有没有失传已久的上古秘术,可以召出阴冥“先人”,帮助阳间之人与之对话。

在那之后,那个人在青峡岛一处山门口附近,要了一间小屋子。

桌上摆了笔墨纸,一只普通的算盘。

那个人年纪轻轻,只是瞧着很神色萎靡,脸色惨白,但是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管是看谁,都眼神明亮。

他跟青峡岛田湖君要来了所有青峡岛修士和杂役的档案。

就像是个……账房先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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